風云驟變，山河破碎，此時正是男兒建功立業的好時機。蘇垣抑郁多年，如今正想一展抱負，重振雄風之，拉上昔日戰友一起并肩作戰，此時他正在努力說服常安。

可是常安的心思卻完全不在蘇垣身上。李家的江山與他有什么關系，他只想著剛才男人拉著嫣然離開的背影，兩人看起來那么熟稔，那么，親密……

“如今安定國造反，叛軍在中原肆意橫行，正是你我大展拳腳建功立業的時機，你為何要拒絕李先懷為你請封？難道你就喜歡守在這簡陋的門房里做看門狗嗎？”蘇垣不知道常安在想什么，只覺得他太死腦筋，氣急了才會這么說。

他和常安相識已久，他相信以常安的能力絕對可以做領軍打仗的將軍，況且這次能保住襄邑和雍丘常安功不可沒，如果朝廷不給封賞他都看不過去。偏偏常安不但不在乎朝廷的封賞，還要拒絕為他請功的機會。

常安：“住在令狐家的門房里就是令狐家的看門狗，做了大唐的官就是李家的狗，又有什么區別？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勸！”李家的子孫只知道貪圖享樂不懂惜民愛民，害得他家破人亡，他絕不會去做李家的官。

蘇垣了解常安的性子，當然不會勉強于他，只是想到以后少了一個可以負背相托的戰友，心里還是覺得很可惜，問道：“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常安搖頭，他暫時還沒決定，他想陪在嫣然身邊，她想殺了安定國報仇，他就陪她一起去。可是，他現在不確定嫣然還需不需要他。他不是一個多情的人，卻深情，一旦動了情就不是那么容易放下。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我現在算是相信了，兄弟，你這條路不好走啊！”蘇垣拍了拍常安的肩膀，“要不你還是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男人沒有功名，沒有權勢，只憑你一廂情愿不離不棄，打動不了女人的心！”

常安不愿意聽人這么說嫣然，反駁道：“嫣然不是那樣的女人——喜歡她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不要她對我有回報，不要她對我愧疚，我從她那里得到的已經夠多了！”從她第一次敲開他的房門，他就知道自己動心了。

他被胡人的刀砍去半張臉的時候，軍醫慌慌張張給他縫了傷口，左臉從眼角到耳垂留下一條很深的傷疤，看著有些嚇人。別的女子見了他無不嫌棄，就算偶爾路過他守著的角門，也都是繞著走。

漸漸地，從角門出入的人越來越少，他守著孤獨一點也不覺得失落，反而很輕松。后來嫣然來了，負責侍弄大娘子的花房。他透過門房的窗戶遠遠地能看著她在花房里忙碌，那場景讓人無端地感覺歲月靜好。那時他還不認識她，她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后來大娘子讓她在雨中罰跪，跪了兩個時辰，錯過了用飯的時間。他看不過去，給她送去自己常用的雨笠，還有自己剛烤好的毛栗子。

那一次她就記住了自己，來還雨笠的時候還用油氈裹著粗布把雨笠的糙邊給縫了一圈。她看自己的眼神清澈，一點也不回避，還笑著問自己還有沒有栗子。

他們相識三年，要說沒有期待那是不可能的，他曾無數次想象和嫣然共度一生。他雖然能察覺出嫣然心里有事，卻不知道那里藏了一個男人。現在，那個男人回來了。

蘇垣看得出常安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哀傷和失落，他拍了拍常安的肩膀走了出去。一個男人不求功名利祿卻惦記兒女情長，若是別的人他一定非常看不起，可是這人是常安，他真心希望他能如愿以償。

陸嫣然被南石八的魯莽氣得有些怒氣難消，她站在廊下平復自己的心情，轉頭就看見蘇垣從常安房里出來。

蘇垣沖陸嫣然點點頭并沒有直接離開，而是走到她跟前，顯然有話要說。嫣然深深吐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看著蘇垣，等著他開口。

蘇垣還是第一次仔細看陸嫣然，心里不由暗暗驚嘆，容貌倒在其次，一身氣度卻非一般女子能比，難怪能讓常安這顆鐵樹開花。他不禁為常安感到慶幸，能遇到這樣一位女子，若是能如愿得償，余生定然不會再孤孤零零。

“陸姑娘，我和常安十多年前在戰場上認識，跟突厥打，你知道突厥的騎兵有多強悍嗎？他們速度快，手段狠戾，在戰場上遇上基本就是自顧不暇，可是常安不但自己活了下來，還救了令狐峻的祖父！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常安二十多年過得如今清苦，他不追求功名利祿，明明有將帥之才卻情愿守在令狐府的角門里。如今他為了陸姑娘甘愿放棄自己守了十幾年的孤苦走出令狐府，如果姑娘的心不在常安身上，蘇某托大，懇請陸姑娘放過常安，不要給他太多期待。

如果陸姑娘心里也有常安，一定要直接告訴他，他是一個在愛情面前容易自卑的人，你不說他會退縮，甚至逃跑。”

蘇垣知道自己說這樣的話有些唐突，可是常安不是個會表達自己的人，他在看到南石八的時候恐怕就已經生了退意，如果他不替常安說出來，他怕常安會錯過自己喜歡的姑娘。

嫣然一時懵了，連蘇垣離開都沒在意。她不知道自己對常安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不是南石八說的可憐，也不是蘇垣所想的，給他一些期待然后利用他。她沒有想過那么多。

年少情竇初開的時候，那時候無憂無慮，她喜歡南石八就毫無顧忌，哪怕家里要給她定親她也敢反抗，想要跟南石八一起離家出去，一起去看看外面更大的天地。哪知南石八瞞著她偷偷投軍，要向馬上謀求功名。

祖父遇害以后，她四處流浪躲避，每天擔驚受怕，心里早已沒了當年要流浪天涯四海為家的浪漫想法，她只想有一個穩定的家。

在令狐府安定下來以后，常安給了他穩定的感覺，他雖然沉默卻不冷漠，她到他的小屋里，他烤栗子給她吃，哪怕坐著無話，只看著外面樹葉搖動，她心底的恐懼和仇恨也能慢慢平復。這三年，她都習慣了他的陪伴。

她喜歡常安嗎？仔細想一想，她覺得自己更像是在利用常安，因為她從來就沒有忘記仇恨，沒有放棄報仇。她以前從常安那里得到短暫的安慰，現在，她沒有拒絕常安陪著自己去報仇，對付的是權傾一時，手握幾十萬兵馬的安定國，九死一生，她卻沒有替常安考慮過。

她自私地把常安的陪伴當做理所當然，他曾經兩次向她表明心意，她卻從沒有給他明確的答復，明明不想把他拉進自己的仇恨之中，每次遇到危險都是被他救下來。

常安不愛說話，從來不會對她要求什么，如果不是蘇垣，她可能不會覺得自己在利用常安，還利用的這么理所當然。

她對常安真的沒有別的感情嗎？嫣然自己也說不清楚。她這些年一心記著祖父的仇，家族的仇，沒有去想過感情問題。可是，蘇垣讓她放過常安，她心里又有些隱隱作痛，像是要從她心口撕掉肉一樣，想一想就離心裂肺的疼。

廊下沒有遮攔，一陣干裂的風吹過，竟裹挾著雪末，醞釀了一個冬天的雪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落下來。

嫣然回屋去看常安。屋里點了燭火，常安一眼就看見嫣然嘴唇上的異色，他默默轉過頭去，努力讓自己不去注意，可是心底的酸氣泛著泡泡往外冒，壓都壓不住。

剛剛南石八吻過來的時候帶著一股狠勁，牙齒磕到她的嘴唇，破了一層皮，殷紅的血絲留在在她的唇上。

嫣然并不知道這些，她讓常安喝藥，他卻擰著脖子不說話。嫣然覺得奇怪，他這人雖然不愛說話，脾氣卻非常好，從來不會這么別扭。她摸一摸他的額頭，已經不燙了，低聲問道：“傷口是不是疼了？”

她不問還好，一問，常安覺得胸口一陣一陣地抽疼。麻醉散已經過了藥效，傷口肯定要疼，他還能忍得住，看到嫣然擔心的表情，他心里稍稍好受一些，點了下頭，不過還是沒有說話。

嫣然趕緊放下藥碗去檢查他的傷口。纖柔的手指沿著包扎好的繃帶拂了一圈，沒有發現出血的地方，抬頭再看常安的臉色，他偏著頭不給她瞧。她用手把她的臉掰過來，看到他的眼圈通紅。

“你，怎么了？”她語氣里的心疼太明顯，讓常安覺得自己有些無恥。

他知道嫣然是個容易心軟的女子，每次都裝可憐吸引她的注意，偏偏嫣然每次都上當，看她為自己擔心，他心里總是既甜蜜又內疚。他想到那個在嫣然面前總是強勢霸道理所當然的男人，實在一點底氣都沒有。

他感覺到她的手冰冷，忍不住伸手兩只手把她的手包裹住，輕輕摩挲著幫她取暖，全然忘了心底的別扭，輕聲責備道：“你在外面吹風了？我，這里沒事，你也去休息一下。”

他說話的時候盯著她的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改變了主意，說：“這么晚了，你一個女子不安全，你，就在這里休息吧！”他說著話就要起身，想要給嫣然騰地方，“我身體沒事，就是躺得太久了，想要起來活動一下。”

嫣然怎么會猜不出他的想法，一把把他摁住：“你給我好好躺著！你知不知道自己傷得有多嚴重？”她想起他胸口那一箭，大夫把箭頭拔出來的時候流了那么多血，聲音忍不住有些哽咽。“你的傷好之前我哪里也不去！”

常安聽出她有哭腔，嚇得不敢再動，目光也落在她的唇上沒有移開。

那抹異色刺得他胸口發痛，他終是沒忍住，伸出手，指腹拂上她的唇，用力地將她唇角的血絲抹掉。柔軟微涼的觸感讓他記憶猶新，指尖在她唇上停留，帶著眷戀與不舍摩挲，心底的那股沖動卻被自己死死壓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