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爺，乙字庫的東西已經清點完畢，五分之一只有編號，很多包裹帳面上沒寫明是什么東西，伙計們也不敢隨便打開……”袈裟一邊翻著一邊向解雨臣匯報著。

“乙字庫的大部分東西都是二爺留下的，二爺自己的帳是清楚的，不過里面還有些東西是朋友寄存的，那時候世道亂，人都不一定在了，所以也就沒有拿回去。”解雨臣的表情微動，似若有所思。

袈裟一邊想著一邊說：“但是有些東西真的是太亂七八糟了，也不知道當時寄存的人是怎么想的。”說著，袈裟隨手拿了個橘子剝開了。

“找個時間，把里面的東西用X光掃描一下，看看里面，大概是什么物件兒，可能對那個人來說，這便是不能丟棄的最重要的東西。”解雨臣吩咐著，想著也有好久沒有去看過庫里的東西。

“這個乙亥三十一號，一只樟木箱子，里面裝的，您猜是什么，幾件女人和小孩的衣服，一雙鞋，一本相冊，還有個布老虎。”袈裟似乎很不理解的，這些東西不值錢為何還存放在那里。

“留著吧。”解雨臣繼續說，“相冊里的照片，有空就掃描一下，看看能不能聯系到他的家人。”

袈裟吃著橘子一邊點頭道：“也是，對于當事人來說，也許意義就不一樣了，當年二爺那么多東西流失在外，花爺您這些年是一件一件往回找，花的錢比那些東西的價錢高多了。”

解雨臣緩然起身走至門口，看著門外的天空站了會兒。

“二爺他們一生傳奇，經歷了不少驚險奇遇，只可惜我們后人所知寥寥，只能從遺物上追尋幾分往事，不過只是聊勝于無罷了，等我死了，恐怕什么都不會剩下吧。”他忽然感慨起來，說話的口吻帶著些許辛酸。

仿佛是的，很多事如今再追憶，還能留下多少，老物兒，記憶，僅僅而已，必竟像張日山，杜小芊這樣能活那么久的人也沒幾個。

“物件兒，記憶，一場云煙，隨風消散。”解雨臣似在自語，勾起唇角，似是在自嘲自己總是那么在意。

他未曾留意，身后有一個人不知何時來了，靜靜地聽他說這幾句話，卻未說話，一直扶著兩邊都放了不少古董的門，瞧著他的背影，似已失神。

直到袈裟站起身來走近解雨臣，才發現門邊的人，一時詫異，竟愣了愣。

“哎，杜小芊！你什么時候醒的，來這兒一點聲音也沒有！”袈裟站在那里，頓覺自己有些多余。

解雨臣轉過身來，見到杜小芊他也有些詫異，必竟三個多月，她一直趟著，而現在穿著單薄地站在他面前，面色蒼白，沒有血色，看得他心里很是不忍。

發覺她赤著一雙腳，解雨臣馬上走了過去，不由分說地把她攔腰抱了起來。

杜小芊很意外，不由得扶了一下他的肩，那么近距離地對上他的視經，驚覺一陣心神不安，忙收回目光，低下頭來。

“你干嘛啊，解雨臣？”她的聲音有些輕，似有氣無力的狀態。

“醒了怎么不好好地躺著，你不知道你的傷很重嗎？”解雨臣說著，抱著她向里屋樓梯走去。

“我……我怎么會在這兒？”其實這才是杜小芊為何會出來的原因，本來她真的是沒有力氣去應付一切。

“是小哥救了你。”解雨臣說些這個，竟覺得心里有些澀澀的，眼前的人救過自己那么多次，但關鍵時刻能救她的人竟然不是自己。

杜小芊驚異地脫口而出：“張起靈？”

抬高了聲音說的話，卻用了很大的力氣，忍不住咳嗽起來，頓覺整個人氣虛力短，輕喘了幾口氣，滿面的疲憊。

“別說話了，你現在應該好好養傷，好好休息。”解雨臣讓自己盡量不去看她，越看他的心越是揪緊。

杜小芊不再說話，無力地垂下頭來，一滴眼淚忽然滑落了下來，劃過鼻梁，墜在散亂的頭發里。

她已經多久沒有這么近地看過解雨臣了，此時此刻，忽然好想這條路很長，沒有盡頭。

進了原先杜小芊睡的房間，解雨臣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無意間兩人觸碰過額角，就像有什么觸動了心里一般，但最終都依依不舍地放開了手。

“張起靈有沒有說什么？”不想就這樣的冷寂延續，杜小芊還是撐起身體靠在床頭，問了一句。

解雨臣垂了一下眼眸，復又看向她，輕嘆了一下，坐在床邊說：“血祭風懸令，杜小芊，你真的那么不要命嗎？”

聞言，杜小芊蒼白的臉更顯得凄然，扯動了一下唇角，說：“我不想就這樣活著，不想要長生，不可以嗎？命是我的，不由他人。”

“當然不可以，我寧愿你沉睡，也不許你輕易不要自己的命！”解雨臣的話明顯帶了情緒，音量也有些高，他很少這樣，但看著杜小芊他幾乎克制不了自己。

杜小芊一臉驚愕地看著他，除了第一次跟解雨臣下墓時，看過他因為伙計們一一死去而激動的情緒，至今都覺得他是一個善于控制情緒，讓自己對人對事淡然的一個人。

她咬了咬唇，吸了吸鼻子，緩道：“你從未得過長生，你又怎知長生該付出何種代價呢？千年，我真的夠了……”說著，她平息了自己有些亂的氣息，又說，“行吧，既然都不想讓我死，風懸令已毀，便就這樣吧。”

移過目光，不再看解雨臣，忽覺胸口一陣悶痛，忍不住低吟了一聲。

解雨臣見她這樣，才有些后悔自己剛才竟然有些激動，扶住杜小芊的雙肩，查看她，眉頭緊鎖，似是極擔心。

“你怎么樣，還好嗎？”他終是關心她的。

杜小芊抬眸看他，兩人的目光碰觸到一起，竟都無法收回，卻竟相對無言，不知該如何繼續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直到杜小芊還是忍痛收回了目光，解雨臣才回過神來，提起被子往她身上蓋，一言不發，眉頭卻未解開。

杜小芊并沒有拒絕，她只是抓緊了被角，蜷縮起自己來，想起所有在四合院發生過的一切，以及無名墓中的那一吻，她的眼淚猶如斷線的珠子，不停地落了下來。

解雨臣有些心疼，想伸手去擦她的眼淚，手伸到一半卻停了下來，最后還是取了幾張紙巾遞了過去。

杜小芊睜著淚眼接了過來，哽咽著說：“謝謝你把我留下來……”

解雨臣嘆了口氣，另拿了紙巾替她擦眼淚，一邊故作平靜地說：“別想太多了，在我這兒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現在應該沒有人會逼你了，沒有了風懸令你就是自由的，杜小芊，我要你好好活下去，好好地把傷養好，好好地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看著解雨臣，杜小芊在心里喊：我想做的事，就是能留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

但她并未說出口，止住了眼淚，故作輕松地問了一句：“那你會養我嗎？”

解雨臣笑了：“會啊，養你一輩子，你要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這樣的回答倒是令杜小芊有些意外，雖然他的世界本不該有她，但能聽到這樣的話，也夠她欣喜好一陣的了。

解雨臣看著她，眼中流露輕柔的眷戀，點頭道：“對，什么都可以。”

“我記得你還欠我一個要求呢。”她故意提起這個，想著當初若是提了會不會當記憶恢復的時候就不會那樣難過了。

“你還記得呢，是不是非要我做一件很難辦到的事才算可以？”解雨臣看著杜小芊，言語間竟帶了一絲寵溺的意味，只是他自己并未發覺。

“你解當家那么聰明那么有手段，還有你做不到的事嗎？”杜小芊說著，竟有些拭探的意味，剛才所有的悲傷都拋諸腦后，她的本性其實并不是那么軟弱的。

“生死不就是掌握不了的事嗎？何況，九門，很多事還未開始。”說著，解雨臣忽然發現，兩人的說話方式竟然瞬間轉變，他對杜小芊有了新的認識。

“九門自初始，便風云不斷，如今第三代了，自然不會歸于平靜的，雖然有張日山撐著，但各家各有心思，早不復當年了。”語畢，卻又忍不住輕咳了兩聲，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想跟解雨臣說話。

“你好像很了解九門，但是你卻不是九門的人。”見她又咳，才覺得自己也忍不住總想多發現一些，“算了，等你好了，我們再慢慢說。”

杜小芊未置可否，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自醒后她特別想聽解雨臣說話，雖然明知道來日方長，但依舊未曾忍住。

“我去給你倒杯水，再給你弄點吃的，這么久沒有吃東西，你不餓嗎？”說著，解雨臣起身要走，杜小芊卻拉住了他的袖子。

解雨臣停下了，緩緩回身，目光停留在他被拉住的袖子上，又看向杜小芊，伸手輕拍了拍她的手，說：“時間還長著很呢，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傷養好。”

“如果我不呢？”杜小芊看著他，出其不意地試問道。

解雨臣面色無殊，饒有興致地看著杜小芊，忽然嘴角揚起了一個大大的弧度，說道：“你果然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以前怎么樣，現在又怎么樣？”杜小芊還是把問題拋了過去，必竟現在才是真實的她。

“以前你憑著興致和心情說話，比較隨意，現在我怎么覺得你每句話都想把我拉進你想要的方向里，杜小芊，你不會想試一試，我跟你誰更能穩得住，不入對方的局吧？”說著，他拿下了杜小芊拉著他衣袖的手，卻有些不舍放下。

杜小芊看著解雨臣，眼神中透著別樣的意味，果然是她太心急了，才被解雨臣看得這么清楚，想著她抿了抿雙唇，垂了垂雙眸，復又看向他。

“那你想要留在這里的是從前的杜小芊，還是現在的？”用一種探問的眼神看他，不去回答他的話，但是那樣的自己，還回得去嗎？

“你到底想說什么？”解雨臣似笑非笑地站直了身體打量著她，四目相對，再次凝聚的是那視線里久久不曾離去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