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休養(yǎng)了半月，總是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偶爾好的時候會跟解雨臣說上幾句話，半月后，也總算可以像以往那樣正常作息了，不用經(jīng)常躺著了。

吃過飯午睡了一會兒，起身后想著去喂喂魚，到了東廂房，卻見解雨臣和袈裟在說些什么，袈裟手上是一個小盒子，里面似乎放了什么，她走過去看。

一枚小小的銀制發(fā)夾，一面綴滿了銀制的小花，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小盒子里。

這款式明顯是民國時期的款式，但似乎時間有些久了，顏色什么的特別暗，特別古舊的感覺。

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涌上杜小芊的心頭，每一件事每一個物件兒都像是打開記憶的通道口一樣，從前的一切都會頃刻宣泄而下。

“這個……怎么在這兒？”杜小芊有些疑問地看了看解雨臣和袈裟，“這是丫頭的發(fā)夾。”

“丫頭？丫頭是誰？”解雨臣不解地看著她。

“二爺夫人叫丫頭，我跟新月那時候一直這么叫她。”杜小芊一邊回憶一邊說，“丫頭真的是一個讓人很舒服的人，溫柔得幾乎就沒有脾氣，讓人很愿意跟她相處。”說著，她的唇邊漾著輕柔的微笑。

“當(dāng)時那會兒，丫頭的頭發(fā)已經(jīng)剪短了，我看她戴過幾次，后來說是不知怎的丟了，再后來我就不知道了。”杜小芊又開始回憶到最初的時候，“我記得當(dāng)年，佛爺是跟二爺丫頭一起來的北平，然后佛爺幫二爺求藥，去的新月飯店，才點的天燈，認識的新月，才有了后面的事，所以認識丫頭對我而言，也是常理中的事。”

“哎，你還見過張大佛爺點天燈啊！”袈裟有些吃驚地說道，仿佛是什么很大的稀罕事。

相對于袈裟的大驚小怪，杜小芊和解雨臣都是面色平和的，他們相視一看，都笑了。

“我不是聽奴棍奴她們，得陪在新月身邊，我是正好在樓上路過，然后就看見了。后來佛爺想要去找他想要的東西，差點就跟我交上手了，完全是新月幫了他。”想著，不由得抿唇一笑，“若不是當(dāng)年，新月一門心思要跟著佛爺走，也不會有我，千里迢迢去找她，然后護在她身邊，也自然看不到當(dāng)時老九門好多事情了。”

“所以張會長說，你跟九門的緣分，都是緣自夫人。”解雨臣說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九門第一代你都認識嗎？”

“不算吧，有的人只見過，不認識，認識的也無非都是佛爺這邊的人，我到長沙第一個見到的人，你絕對想不到。”杜小芊說著，輕抬了一下眉。

“不會是我爺爺吧？”解雨臣揚起嘴角，目光一直停留在杜小芊臉上。

杜小芊帶著略顯驚疑的目光看向了解雨臣：“我說你要不要這么聰明？”

“還真是啊。”袈裟吃驚不小。

“我到了長沙以后，人生地不熟的，我就開始問人，可是我也不知道問誰啊，后來在路上看到一個人欺負小孩子，我就動手了，那人正好倒在解九爺?shù)哪_下，然后我就認識解九爺了，也是解九爺給我指的路。”回想往事，長沙老九門的回憶對她來說，都不算是悲哀的，反倒覺得那些日子過得還滿有意思。

“年輕時候的解九爺什么樣子啊？”袈裟忍不住問了一句。

“嗯……斯斯文文的，戴副眼鏡，然后……”杜小芊看了一眼解雨臣，“我覺得你跟解九爺眼睛里的東西是一樣的，果然不愧是爺孫倆。”

“有多一樣？”解雨臣不禁有些感興趣。

“你們眼里給人的感覺就是城府太深，看不透。”說著，杜小芊坐了下來。

她不是不會這一套，只是她很少給人設(shè)局，因為實在太懶，在當(dāng)時的長沙，她更樂意由得自己的性子來，而現(xiàn)在，她更樂意看解雨臣怎么做，哪怕他不說。

解雨臣笑了，卻并未應(yīng)她的話，反倒顧左右而言他：“你現(xiàn)在的樣子倒有點像從前的樣子。”

杜小芊一愣，幽幽然說道：“我當(dāng)時就是這個樣子，但是你要說我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那又另當(dāng)別論。”

“怎么個另當(dāng)別論呢？”解雨臣對現(xiàn)在的杜小芊也越來越有興趣了，加上心底原先的感覺，更想把杜小芊整個看清楚。

“此一時彼一時，我可以簡單全如你所料，也可以讓你出其不意，我可以隨心而來，也可以隨意而變，從無定數(shù)。”杜小芊攏了攏頭發(fā)，說，“對我來說，千年，可能我從不是我，也有可能一直是我。”

袈裟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杜小芊，你能別說得那么奇奇怪怪的嗎？”

“沒什么，你不用弄明白。”杜小芊知道論心計論城府，自己哪怕經(jīng)歷得再多也不是解雨臣的對手，最多只能給他一種出其不意。

“你把發(fā)夾的事記在二爺那，這幾天乙字庫理完了吧，別的也可以開始了。”解雨臣忽然說話了，“袈裟，你先回去吧，有事再跟我說。”

“是，花爺。”袈裟收拾了一下，笑著跟杜小芊打招呼，轉(zhuǎn)身出了門。

等袈裟的身影消失在東廂房門口時，杜小芊才回頭看解雨臣。

“你是故意讓他走的吧，嫌他太羅嗦了？好像是我話多一點吧。”杜小芊說著，走向了魚缸，輕輕撥弄了那缸魚，看著魚兒游動的樣子，臉上露出輕柔的笑。

解雨臣雙手放在褲袋里，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看了看那缸魚，又將目光移到杜小芊的身上，流連在她的眉眼之間，竟伸手在臉上用手背輕觸了一下，那細膩柔滑的觸覺從手上傳來。

杜小芊對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有些不解，但卻未語，安靜的空間里氣氛變得有些曖昧起來，但似乎沒有誰捅破這一層紙。

“阿寧來的那天，我剛喂完魚。”杜小芊終于忍不住打破這番寧靜，“沒想到還有機會回到這里，看我足足喂了一年多的魚。”

“事事輪回誰也不能預(yù)測變化，卻可以盡可能地把握住方向，不讓自己迷失。”解雨臣表情微動，人卻走到了東廂房門口，“爺爺也好，二爺也好，都再也不會回來了，往事也都不會回來了，所以我不希望，你也成為往事。”

杜小芊抬眼看他，他的背影高大而孤單，而她不免有些心疼。

“好。”她竟應(yīng)聲了，但她要的豈止是不成為往事。

解雨臣回頭看她，揚起嘴角：“好什么？”

“不成為往事啊。”她輕柔地笑，清麗容顏素面卻依舊牽人心，“既然上天讓我活著，那我就好好活著吧。”

解雨臣默然點頭，忽然說：“你還沒說，你想要什么，哪怕是從前答應(yīng)過你的那個未實現(xiàn)的要求，你也可以提。”

但是杜小芊慢慢走近他，略一思索問道：“解雨臣，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從水里把我救上來嗎？”

“應(yīng)該會吧。”解雨臣淡如水卻深遂的眼眸里閃過一點光，“但我從未后悔留你在這里。”

杜小芊咬著唇垂下雙眸：“那如果重來一次，你那天還會那樣跟我說嗎？”

解雨臣知道杜小芊指的是什么，他不由得心里一陣隱痛襲來，伸手緩緩伸向她的臉頰，卻停在半空未及接近。

“我是不是……傷了你……”他輕語。

杜小芊看他，雙眸卻有他看不懂的東西“這都過去了，既然我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我，我自然也會把這些當(dāng)往事來看，有些事還是要看你怎么想。”

聞言，解雨臣的表情有些觸動的感覺，他眉間輕鎖，想伸手卻又停下，緩道：“你指的是什么？”

“我們之間不能開誠布公嗎？”杜小芊看著他，卻不知該怎樣說下去。

解雨臣有些自嘲地笑了：“想我有多少事是不能做到的，獨有你，我卻擔(dān)心把你推到風(fēng)口浪尖，當(dāng)時的你，真的不該跟我一起沾染這個風(fēng)雨飄搖，只是我也沒有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與眾不同。”

杜小芊忽然抓住他的手：“從我第一次跟你下墓開始，我就想好了要跟你生死與共，風(fēng)雨同舟的，哪怕我當(dāng)時不記得很多事，但是我知道，你那么孤單，你需要有一個人一直陪著你，不管是下墓還是做什么，我不想看你一個人去承受一切，在你半夜做惡夢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平靜下來，你也能好好的，我從來沒有想過退怯，而你卻想要把我推開，你知道我剛想起一切的時候有多絕望嗎？”

她的淚滑落了下來，伸手拭去：“我是一個千年守墓人，本就沒有資格去要求太多，可是……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她的心里幾乎是喊著的，杜小芊也不知道為什么，她越是想說越是說不出口，牽動著情緒和曾有過的所有悲傷，引得她身體里的傷又觸動了，一口腥甜噴涌而出，整個人軟了下去。

解雨臣很是驚愕，伸手接住了她無力的身體，把她緊緊地摟在懷里。

“小芊！”喊著她的名字，他竟?jié)窳搜劭簦@么多年來從來沒有人這么念著他，為他付出這么多，擦著她嘴角的血，雙唇輕觸她的額頭，“我心里一直都有你，都是我不好，小芊……”

杜小芊穩(wěn)了穩(wěn)身體里的傷帶來的氣息不穩(wěn)，用內(nèi)力暫且壓制住，才緩緩伸出手去撫上他的臉，無力地說：“你或許從來就不會想到，你唱的戲是那么震撼我，打破了我千年來的執(zhí)念，而你，就是我現(xiàn)在的執(zhí)念……”

“你說得對，我再怎么能盤算一切，你也是我的出其不意，小芊，我以前不想承認，但是你給我平靜的時候，就早已經(jīng)在我心里了。”解雨臣摟緊她，“以后我好好地在我身邊，我再不會推開你了。”

她抓緊他的衣服，輕輕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