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京城越繁華。天剛蒙蒙亮,太和城橙光四起,漸漸青蔥的山頭枝尖凝露。泠泠瓦色融進一片湖光,還未褪去的新年節慶紅色淡淡暈開。客船停泊在碼頭,晚歸的漁船三三兩兩,燭火微弱,頃刻熄滅。水流映出城中長橋上系的燈籠,水車木輪緩緩而有節奏地轉動。
江琉找了間客棧住下。客棧住了許多學子,有很多也是進京趕考的。
太和城已經很靠近京都了。城中貴族世家亦不在少數。繁華程度遠非窮鄉僻壤無人問津的祁山縣可比。
江琉捻開茶葉,客棧杯盞上不得檔次,“遠山初黛”卻是高貴非凡。
她輕撮一口——暗閣還是不錯的——要保持她玉樹臨風瀟灑不羈表面端莊風度翩翩的形象沒錢怎么行?場面都是用錢砸出來的,尤其是細節要處理到位:身上具有山林氣息的晨露丹香、唇齒用極品新茶養出來的白凈紅潤、衣著雖然“質樸”卻要硬生生把一件廉價衣服穿出飛鶴啄云風流之感……
唉……江琉發現她近些日子嘆氣的次數變多了,決定改改。城中詩會文章等活動不在少數,每每都能引來不少學子觀望聆聽,亦有名師論道。
“夫水運之策,天下江河匯于……”
中氣十足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是二者論道。江琉于三樓俯瞰,正在言談的學者手舞足蹈,面色激動,兩頰一抹紅。
街上圍觀駐足之人擋住了車道,寒門學子趁機做點小筆記,暗暗點頭,兩眼放光。旁聽論道是他們開闊視野的絕佳機會。
兩人辯答到面紅耳赤的地步,依然沒辯出個所以然。文無第一,只是看哪種言論更占上風罷了。
一名華衣男人正從旁街經過,被辯道的人叫住了:“文公子是解元,他應該知曉答案!”
解元每省一個。江琉對這個大省解元有點興趣了,也想聽聽他怎么解決這個兩難的問題。
兩人辯到了道德與法律,江琉打了個哈欠,無非是些陳詞濫調。
“制欲求于德,勿求于誡。法令制度之前應為德。”
另一人爭辯:“無法何以治天下?空談德行……”
身為解元的文嵐不急不緩:“常言‘悟者暢達’,德與法何時成了對立面?……”
江琉側目,文嵐講求“中庸”二字,中規中矩,但是言論文采確實不可多得。況這個偽命題也只能講究中庸了。
忽然眼前一抹鎏金色,江琉又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馬車——祁國皇子的馬車停在不起眼的地方。
車簾微微撩起,三王子探出頭,朝辯道處翻了個白眼。
江琉收進眼底,嘴角輕微上揚。
江琉感覺有人看向她,抬頭,馬車里的視線給人一種灼燒感。
她朝原隰抿唇一笑,心里卻有些好奇——傳言中的祁國第一美男子一直待在車里,第二次“見面”也未窺得真容。
嘖。
她撇撇嘴,自己也可以做未來的魏國“第一美男”。
……
辯道如火如荼,太陽開始移向高處。三皇子的馬車處來了一個小廝,說了些話,隨后兩路官兵包抄了大街,論道被迫中止。
“殿下金安,為保護您的安全,請移步使臣府。”魏國大臣前來接待,雖然是祁國質子,卻畢竟是祁君的公子,禮數還是要周全。
“也請右丞大人移步。”
原隰的聲音清清冷冷,帶著些許磁性與韻律感:“在下以王府世子的身份陪同殿下前來,有勞大人了。”
原隰一只手掀起簾子,身體前傾。
快了……快了……
江琉心中默念,偷偷打量:原隰快從馬車里出來了!
日光恍惚迷眼,白凈的脖頸下鎖骨分明,交界處旋了一個小窩。藍紫色穗帶行云棲凰圖,寬袖層染白中渲藍,腰間綢帶七結疊加。露出的手指如骨瓷一般,雕刻得完美無缺。日光仿佛暗淡幾分,周身塵埃似乎沉寂,不愿染了美人衣。長歌淡曲,賽鶴臨風,玉笛一支,魚佩搖鈴,謫仙姿容也。
街上鴉雀無聲。江琉亦被瞬間驚艷晃了眼,只是有些失望——那人竟然帶了半截面具!
長得俊,不就是讓人看的么!
江琉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卻掀起小小的波浪。
魏國官員隨即宣布封城,眾人這才回過神來。
學子們議論紛紛,有大膽者問道:“請問老爺們何時解禁?”
“軍中一批器械在城中消失,盜賊還未出城,如有人發現相關事宜,不舉報者罰,舉報者有賞。”
“那如果一直未找到盜賊怎么辦?”
“那便十四天后再重開城門。”
大家炸開了鍋——萬一耽誤了趕考可如何是好?十四天之后再出發,黃花菜都涼了。下一次會試就要等到三年后了。
江琉朗聲道——
“草民有辦法找到偷盜軍械的賊子,請大人給我三天時間。”
一瞬間所有目光匯聚在她的身上,她鎮定自若,毫不畏懼,氣宇非凡。她與原隰仿佛讓人看到日與月的光輝,天地為之失色。
魏國官員無比嚴肅:“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原隰靜觀不語,饒有興味,似笑非笑。
學子們凝神,不知江琉何許人也,敢夸下海口。
“若草民三日內沒有找到罪犯,按軍令處置。”
……
江琉如愿拿到了搜查令,暗暗揣測偷盜軍械的賊子。軍械丟失按賣國通敵處置,要不是此事按不下去,一般都會選擇隱瞞,暗地查訪。據大理寺的官員告知,軍械是從京城運出,而在太和城消失。太和城毗鄰京城,運輸一天足夠。
賊子既沒有出太和城,他會藏在哪里呢?
“撲棱——”
白鴿撲騰飛來,在江琉頭頂旋轉一圈,才落在案桌上。
江琉打開信筒,是她托暗閣找的畫像。
畫像是個眼神銳利的男人,鼻子上有以往打過架的舊跡,整張臉顯得有些陰郁。
牢房的門拖著鎖鏈,帶著金屬碰撞的刺耳聲打開。
蜷縮在墻角的男人冷漠地抬頭。
江琉確定他是她要找的人。
“我能讓寺卿赦免你的罪狀,只要你幫我一個小忙。”
男人森森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江琉毫不在意,朝他笑道:“你入獄的罪名是什么?防衛過度?”
她居高臨下,嗤笑道:“你的本名叫傅金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