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風溫和中夾雜著些許寒涼。江琉換上了薄襖子,束胸帶勒得有點疼,她悄悄解開了一點。下個月就是會試了,京中學子連聚會都參加得少了。
最近魏國事故頻發,先是軍械被盜,再祁國大使館失火,而后鹽場偷運。江琉謀得鹽運司知事,鹽場偷運一事與她還是有些關聯的。不過,畢竟她剛剛上任,只是個從八品官,查案也就走個過場,大多數事由別人來忙活。
鹽場主事派人喚她——與鹽場有關的大小官員需要一律在場,江琉便到場充個人頭。
查案官員忙得焦頭爛額,一邊還要忙著辯白。
前方因查案追責之事已經吵起來了,一群人神色激動,言辭激烈。江琉聽他們的意思,好像是祁國駐使館失火與鹽場偷運有某種關聯。說白了都是他國探子或魏國內奸,但具體詳情就不是他們這些人能知道的了。
江琉興致缺缺,現下也沒有人注意到她,昨夜看書至凌晨,今早公雞未啼就被叫起,她在一旁悄咪咪打了個哈欠。
想起祁國那一行人,江琉總覺得三王子的面貌看著有些眼熟——不是因為見得次數多了,而是覺得眉眼與她可能認識的人有些許相似。
鹽場的事一直糾纏到中午,江琉找個館子吃了面食,經過一家名為琳瑯閣的鋪子時看到一堆人在門口擠擠嚷嚷。
琉璃瓦鱗次而下,琳瑯閣共四、五層的樣子,棕褐色漆墻木雕,飄來一股檀香。
江琉本是經過,忽聽一人驚嘆:“可看到了公子禎的畫作?”
頓足,江琉回望:“老哥,這里有公子禎的畫稿?”
那人頭也未回:“店鋪掌事想要拍賣公子禎的成名親筆。我等自然要瞻仰風采。”說罷,一頭擠進了人堆中,鞋畔被踩掉了一邊,不知哪里來的酒壇咕嚕咕嚕滾到了江琉腳旁。
江琉哪里不知道“公子禎”——三年前她飄泊不定時用過這個名號作畫,為的不過是一份飯錢,“公子禎”卻一舉成名。
她身為公主時的封號是瑄禎,便化名為“禎”。
一筆成鋒,窺探山河。蜿蜒曲徊,大勢蹴就。畫作靈氣飄逸,不輸各國名家圣手,呈現各有姿態的抗衡局面。畫壇七圣從此多了一位,八圣分庭。
鋪子里有人扯大嗓門,外面都能聽到:“公子禎的名畫《暮》今晚開拍——”
《暮》情起最思鄉之時,孤舟游子,獨立寒江。
不知道這鋪子的主人是誰——竟然尋到了她醒來后作的第一幅畫。
躊躇一會兒,江琉還是隨原計劃沿這條街一直走到了尾。
入眼的是一扇破門。
木板上的蟲洞大大小小,門腳處因為濕腐而糜爛,沾著過往路人帶起的水漬與泥巴。
越過陰暗潮濕的前廳,巴掌大的雜貨鋪昏暗不明,幾縷陽光撥開沉重的霉氣,落在正在打算盤的老頭肩上。
江琉等了一會兒,待他把本冊合上,才出聲:“您應是趙總管?”
他抬頭之后,江琉才發現他的一只眼是闔上的,從眉間到眼角扭曲了一道褐疤。右眼像是衣裳上強硬地釘了補丁,針線將眼皮完全縫合,看不見了,左眼瞳仁有些褪色,活似她所住客棧的庭院中雨后被攪亂的花盆水。
趙靖將僅有的左眼微瞇,忽地站起,連拐杖都顧不得拿了:“殿下——”
他行大禮:“不知殿下到來,奴才有所怠慢——”
“總管勿需如此——”江琉伸手相扶,“趙總管多年來為崟盡忠,矜矜業業,打理暗閣井井有條,實在辛苦。”
趙靖將領江琉引進屋內,里面竟別有洞天。
樞密之所龐大開闊,陰陽符篆,八卦五行,各有方位。木椽勾連密密麻麻的金屬齒輪,八處盤虬云中龍。蔓絡金紋,鳳鸞羽翼似撲閃而出,三十六支玄鐵巨箭固定在鋸齒中。
玉龍圖紋印在正堂,漆色經久卻亮堂。
趙靖旋轉機關柄,門緩緩關上:“殿下,這里是暗閣所有殺手的名冊。姜姓皆為本閣殺手,他們都是按死士的標準訓練的。其它殺手是來暗閣注冊的江湖人,接任務賺些金銀。”
江琉翻閱了近來記事,發現祁國使館失火與鹽場偷運竟與姬書元有牽扯。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江琉問道:“秦國公主什么時候前來魏國和親?”
“回殿下,秦國那邊日期還未定,但秦國公主最遲一周后出發前來魏國。按推算,大概在會試結束后幾天。”
從外進來一人端著茶水,為江琉倒好,又悄悄退下。此人是個練家子,走路無聲無息。
江琉打開另一卷冊,笑道:“這個我在江湖上有所耳聞,名氣頗盛。”
上面是暗閣排的前十殺手,在江湖上流傳很廣,已是殺手界的權威。排行每年都會有變化,只是第一自從出現已經五年沒有變更了。
江琉的手指摩挲絲綢卷冊,有點驚訝:“他不是暗閣中人?”上面寫的名字是“齊溪”,但她知道那只是個代號而已。
前十榜中有六人是暗閣殺手,剩下四人是江湖上算是有名氣的俠士。
姬書元是瑯琊閣幕后的主人。
回想在瑯琊閣賣出的《暮》畫,江琉心中有了計量。姬書元近來動作頻頻,軍中、外交,連國事都橫插一腳,急不可耐,讓她探尋出了一絲痕跡。
沒想到姬書元還是個癡情種子——秦國公主和親之后就是姬月希遠嫁他國之日,只是現下魏君圣旨未下,還有一絲轉寰余地。
“殿下,有些權貴向暗閣打聽您的消息。”
“明面上的信息如實相告。”
“是。”
江琉透過書架又看到了玉龍紋——不過暗閣在外的圖標不可能是以龍為形,而是一朵霜花。
“月冷霜花墮,封喉血亦殘。”霜花一出,令人聞風喪膽。
“安排在我身邊的人有多少?”
“暗處各方皆有,包括殿下住的酒樓樓上樓下都安排了我們的人。”
“哦?”江琉挑眉,“你可知我前些日子差點被人掐死?”
“讓殿下受驚了,那人最后收斂了殺氣,所以我們沒有輕易暴露。”
江琉算是接受了他的回答:“那人武功卓絕,不過我猜——”
她看向趙靖:“恐怕暗閣中沒有人能與他匹敵吧。”
趙靖淌下虛汗,腰背深彎:“殿下,那人就是齊溪。”
“啪。”江琉把厚厚的冊子合上,“我要去暗閣在京城明面上接任務的正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