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的日子終于到了。
確認身上沒有作弊小抄后,搜身官員放江琉進去了。
堂前的翰林學士朝江琉處瞥了一眼,暗暗點頭。
江琉正襟危坐,清俊消瘦,身姿挺拔。握筆輕蘸,長發綰起,已讓人眼前一亮。
她最擅長的是策論。如今大小國戰亂四起,去年魏祁又起紛爭,以祁國示弱送質子而告終。不久秦國公主將來魏和親,不想策論辯答就有兩題是關于此事。一曰和親,二曰戰事。另有繇役、刑德等。
江琉撫著試卷,揣摩命題人的心思。這是大臣的意思,還是皇帝的意思?亦或二者兼具——那她的行文力度要如何?指出問題的同時又要真摯誠懇,否則就成了批駁諷刺,是科考時文大忌,重則仕途盡毀,不得為官。
罷了,富貴險中求。
提筆,落毫成書,行云流水。可寫出來的東西針砭時弊,字字珠璣。再修飾一番,稍稍斂去鋒芒。可言辭在如何委婉圓潤也無法掩蓋思想辯駁的機鋒。
她對作詩有自知之明,屬于上層水準,偶爾能出個一兩篇絕唱,卻到達不了篇篇精華的國手之列,然而應付會試足夠了。
接連兩天,江琉帶了漿果饅頭與半壺水。她喝水只作潤口用,因此嘴唇有些干裂,以防如廁尷尬。她到是希望她是個真男人。
場中有人昏倒,被架了出去。試紙翻頁的聲音,沙沙不絕。不少人拿紗巾擦汗,然后繼續奮筆疾書。
江琉再三確認自己的答卷無誤,再滯留下去毫無意義,便想提前交卷。
她站起,引得幾位主考官頻頻側目。有些疑惑,輕聲道:“難道不可現在交卷?”
“并無。”一人揮手,“你可以走了。”
也許是有第一個人交了卷,在場還沒寫完的學子們有些已額間冒汗,開始焦急。又有幾人跟在江琉后面交了卷。
她交完卷后沒有急著回客棧,而是在城中逛了一圈。
永康城著實繁華,街道車水馬龍,叫賣聲此起彼伏。
“琉弟。”文嵐叫住江琉,笑容中透出幾分自信,“琉弟考得怎么樣?”
江琉頷首,面容平靜:“未知。”這不算說謊,因為她無法保證考官是如何評判她的試卷,又是哪個考官批閱他的試卷。若是運氣不好,閱卷人認為她言辭激烈,可能排名就一落千丈。
文嵐從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點頭:“既如此,不如我們二人去喝一杯?”
不等江琉婉拒,就被拉去樓上就座了。這副身子即使被她養了三年,還是文弱。百年沉睡氣血空虧,只能慢慢調養。
城中紅色布景比上月更加濃烈,紅綢帶已經掛上了城頭。
江琉道:“看來公主和親的日子就快到了。”
文嵐為江琉倒了杯茶:“不瞞琉弟,我因家中關系得知公主和親一事一波三折,琉弟近些日子還是少出門為妙。”
他說的這番話已經十分中肯了,也確實替江琉著想。江流知道他是為自己好,應承:“多謝念欽兄提醒。”
她問:“我有一事不明。近來三國朝廷暗潮洶涌,愚弟不知近來風向到底如何,還請念欽兄為我解惑。”她已從暗閣那兒知曉這并非什么機密事,只是近來備考,詳情沒有過多了解,文家在朝中做大官,他應該知道這些事。
他果然沒有遲疑:“據說出現崟朝皇室貴胄的蹤跡,引起了軒然大波。”
江琉一驚:“崟朝皇室?”
文嵐不以為意,手指叩著桌面:“不過是些擾亂朝廷君心的消息罷了。有人說崟朝嫡系出現在秦國,也有人說在祁國。而祁秦二國也有消息說魏國藏人——魏國自然是沒有人的,消息真真假假,大多是謠言。背后傳消息的人居心叵測,想攪亂表面風平浪靜的一池水,看出野心不小。”
“崟朝真正的嫡系擁有藏書萬卷,囊括圣人先賢智慧,史上有名的幾位謀士皆出自崟朝嫡系。只可惜后來庶王當道,據說嫡系已經死絕。哪國朝廷都想拉攏這位莫須有的皇室,一是擁有謀師為自己出謀劃策,二是為自己的王權正名——師出有名,才能一統中原。”
他說到此處便緘口不言了——再說下去就有造謠朝廷之嫌。
江琉斂了神色:“子虛烏有卻也達到目的,露出朝堂洶涌。謀劃之人行棋高妙。”
……
一名翰林正對案皺眉,他手中的正是江琉的糊名考卷,正準備扔到二等文章中時,不料背后傳來聲音,嚇了他一跳——
“把那份文章給朕看看。”
這回是真的嚇了一跳,他慌忙行禮:“陛下。”
魏君撿起地下的卷子,看到一半,冷笑兩聲。正讓人以為他會發怒時,他又感慨道:“果然是我魏國兒郎。”一時弄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先前的翰林正伏地冒著冷汗。
“你看這篇文章如何。”他把考卷遞給身后的姬書元。
姬書元看后,動了心思:“是個不可多得之才。”
“皇兒以為該如何排名?”
姬書元思考片刻:“會元未嘗不可。”
魏君笑道:“太過銳利,得長個教訓。”
“父皇說得是。”
……
屋內簡陋,只有一個青釉鹿角花瓶,只是站著的男子身著龍紋衣袍,三十上下,玩弄著一只玉扳指,笑的和藹。
“愛卿此計不錯,僅放出一條消息,就讓他國互相懷疑,可謂兵不血刃。”
“君上謬贊。”端得是高貴如玉,冷絕無雙。
“你在魏宮如何?住得可還習慣?”在與面前人交談的時候,他沒有端著架子。
“尚可,我帶了罐新茶給君上。”若說他人被稱作“玉人”,那是一種美好的比喻,可眼前這人是實實在在的擁有千年難見的美玉質感,全身上下透著瑩潤光澤,皮膚細致得毛孔都難以見到,鼻子到下顎都像被巧奪天工的匠人精雕細琢地打磨過,玉瓷精致如幻夢,少了點煙火氣,不似真人。
他笑得開心:“你一貫清冷,難為還記掛我。”
面前人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無奈:“君上。”
祁國君臣關系是為國一大利器,可見是十分好了。
祁君咳嗽兩聲,不再說笑:“我這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有勞你幫我治理這么多年。”
“總會找到辦法的。我已派人去北域替君上尋藥。”
一聲喟嘆:“原隰,祁國數三大國最弱,富民強兵、一統天下的日子我怕是……”
引來兩相沉默。
原隰抬眸:“陛下毋需擔心,只是明面上局面如此,祁國還有翻盤的可能。”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