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琉全然不知道她已經被林家大小姐惦記上了。

她此時站在大殿前列，看到魏君鬢角有幾根白發。魏君將近五十歲的年紀，笑起來眉目慈祥，不說話的時候嚴肅唬人。

殿試只考一題，由大臣主持，魏君并未說話，在場的學子都很緊張，手心搓著衣角，蹭干冒出的涼汗。

拿到試卷后，江琉嘴角一撇：魏君出的題果然不一般。

“若天下將亂，三國兵起，屬國兼并，八方縱橫，我大魏霸主……”

大意是魏國之策，該如何繼續稱雄。“稱霸”二字隱晦，魏君是想一統天下，如崟朝一般，成為中原之主。

題目太大，江琉想從一點切題，再深入展開。

字跡龍飛鳳舞，大氣磅礴。江琉把所有能想到的點都按順序寫了，稿紙上進行詳略分敘。

欲兵，先造勢，奪民心，發流言，得正統。江琉先寫不戰而屈人之兵之策，發揮縱橫捭闔、民間傳聞之優勢，可謂兵不血刃。再述兵刃相交時經濟、糧草、戰策等等。奇就奇在她并非空穴來風，紙上談兵，而是列舉大量實例，經過嚴謹分析所得。就糧草而言，模擬了多種作戰實況、結合了最短水運路線，各路糧草需耗多少石，她都精準算出范圍且做出對策。這亦需要強大的算術能力和清晰的邏輯思維。

對敵之策，信筆拈來。在場沒有比江琉更敢寫的了。這還是她斂去鋒芒的結果——陰謀陽謀，她并未盡數寫入，不然總歸是讓人忌憚。她一朝堂新秀，在魏國沒有羽翼，過剛易折，迎風而摧。

只是在她有意收斂的情況下，文章依舊鋒芒。

更絕的是她附上了玄門武器制造圖——一張改良的輕便遠程弓駑圖。

既選擇入朝堂，開弓便沒有回頭箭了，遲早有一天她也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她要讓魏君看到她的價值，而暗閣就是她的退路。

語言凝煉，氣勢恢宏，思想鞭辟入里，文章一揮而就。科考需要運氣，殿試尤其。江琉自認這篇文章她寫的酣暢淋漓，至于殿試結果如何，能否進前三甲，她若沒有這等運氣，也沒有怨言。

出大殿的一刻，江琉自己開始熱血沸騰了。

那種久違的、鮮活的、她還活著的感覺。

那種與兒郎們一爭高下、談笑風生的少年氣。

或許是因為本該結束的生命還在繼續，她對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分外珍惜。她已無法置身事外，當過客冷眼旁觀。事實上，在她決定入世的那一刻，她已置身于紅塵的漩渦，周身圍繞著塵世的煙火氣。只是她氣質斐然，清冷出塵，不懼孤獨，才讓人忘記她今年虛歲也才將近十五歲。

……

魏君召了幾個文臣武將，內殿侍從沏來茶水。

他將一份考卷遞給武將們看：“你們覺得上面寫得如何。”

幾個武將面面相覷，懷疑魏君在開他們的玩笑，然而陛下神情嚴肅，他們一時摸不著頭腦。考卷向來是由文官評判，他們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也不懂什么。

“看看文章所述糧草石數以及架橋計算。”

幾人這才展開考卷。

官最大的將軍心中駭然，緊鎖眉頭：“陛下，莫非是軍中事務有所泄露？卷中所言確為實情，計算亦分毫不差。”

魏君瞇了瞇眼睛，攆著下巴上的胡子，把弓弩圖遞給崔天祺。

“愛卿覺得這圖設計如何？”

崔天祺沉默寡言，面部表情一閃而逝，緩緩吐出倆字：“不錯。”

可這下震驚的不只是那些武將，在旁的幾個文臣也訝然對視。

一白須老臣問道：“陛下，這圖是從何而來？”

接到示意，站在魏君身側的內閣首輔林培昌道：“皆出自本屆殿試考生的考卷——祁山縣人江琉。”

殿中六七人竊竊私語。

文與非是殿閣大學士，也在被召的人之中。想到自家侄子文嵐與江琉交好，不由得多關注了她一些，早料到她并非池中物，沒想到竟一鳴驚人。待安靜下來，他屈身問道：“不知陛下封他為幾等？”

魏君感慨，忽而笑了：“我泱泱大國果不缺人才。”

“頭名，狀元也。”

驚起一片水花四濺。

許久，才一人道：“我對此人解決前幾月’那事’略有耳聞，不知年齡能否服眾。”“那事”指的是軍械被盜一案，得看皇帝臉色，他不敢明確說明。

眾人又紛紛小聲議論。

“那人多大了？”

“原來就是這人解決了軍械……”

文與非被問及：“據聞虛歲十五，快十六了。”

魏君看來此時心情不錯：“想必這是最年輕的狀元了。培昌當年做狀元，也已滿十八歲了吧。”

林培昌回道：“幾十年前的老事了，陛下竟然記得。”

“傳我旨意，名冊三天后送達。”

……

江琉壓低帽檐，此刻正在酒樓中大快朵頤。

一盤盤蟹香大肥鴨，小炒黃牛肉香氣四溢，煎炸冒油，蔥花一把，粘在脆皮上。

鴨血蘑菇肉沫湯，配上海外八珍，再一小盅銀耳燕窩配枸杞的甜食。干飯的快樂不可言語。

“這位小兄弟，其他桌都坐滿了，我們三人可以與你坐一桌嗎？”

問話的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身著鵝黃色小裙，腰腹卻配上一把短匕。

江琉只露了個下巴，溫和有禮：“請便。”

黃衣姑娘和兩個白衣俠客道了謝，一同坐下。

“我們得加快腳程了。”

“師兄，都怪我，萬一我們趕不上武林大會……”

另一人及時安慰黃衣小師妹。

江琉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賽馬時有幾個貴公子相約溜出京城去看武林大選。

她并未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過是個小小的插曲。想來這三人是江湖上的某個門派的弟子。

“……江大人？”一道不確定的細微試探聲在不遠處響起。江琉有官在身，喊一句大人也沒有錯。

見到江琉抬頭，那人一下子站了起來：“真的是你！”

這不就是前幾日才見到的林君湘嘛。只是她此時一身女裝，帷帽輕紗，圓粒珍珠珠釵，櫻花色粉衣，備容臭，綺繡羅蘭。

她忽然自己意識到這一點，頓時僵住身形。

江琉沒有打迷糊：“林小姐。”

林君湘雙頰紅透，想到她女扮男裝差點在他面前丟了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可是又舍不得放棄與他接觸的這大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