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棋藝不錯。”魏君長了臉面,下旨封賞江琉。往年論棋一向是祁國第一,雖這盤棋沒有下完,封盤前能相互抗衡實為難得。
說到長公主——天下只有一位長公主,提起這三個字,想到的必然是秦宮那位。
長公主在秦國大刀闊斧地改革,觸及了一些世家貴族的利益,赫戲政變算是內憂外患的一個表現。但她不惜以身犯險,抓住叛亂余黨,趁機打壓秦王的勢力,反倒將岌岌可危的王權變得更加穩固了。拔出蘿卜帶出泥,牽連有上萬余人,斬殺一萬余眾,剩下的發配、流放、充壯丁、進藝館、淪為賤籍。再用貪官污吏的官職與銀兩收買人心。
百姓不會管上層人物的死活——只要有飯吃,管他是秦王還是公主。
入魏的秦使帶來秦國最優良的駿馬。
長公主神色懨懨,下旨的時候沒什么表情,丹蔻刮擦了一點到帛書上:“就這樣吧。”
玉瀧將帛書折疊好,交給即將前往魏國的使臣。
江琉定期找時間給燕鳳岐敷藥、施針,順便問問三王子的功課。他的眼睛在白天能短暫地視物了,不可直視強光。
燕鳳岐說起三王子時并無不耐:“那孩子很聰明。”淺薄的笑意浮現,如春季的暖風。
“還有一事。”
他拆開眼上的繃帶。
“魏國太后找過我。”
江琉的手一頓。
燕鳳岐:“也許是她閑來無事想聽琴罷了。”
那日燕鳳岐正教三王子指法,三王子學了一會兒,耐不住性子,想偷偷溜走。
燕鳳岐始終不溫不火,三王子問的問題他都耐心回答,脾氣比他以前的夫子好太多了,就是有一點——無論他怎么鬧,燕鳳岐等他鬧過一陣,不疾不徐:“既如此,那就繼續吧。”
多搞了幾回,三王子徹底沒脾氣了。
他生無可戀地撥弄著琴弦,兩條短腿晃啊晃,有氣無力:“我把我從祁宮帶來的‘寶貝’分給你,你給我放一天假如何?”他的那些“寶貝”他自己都看不上,更何況燕鳳岐,三王子沒指望能說動他。
不過他還是把他帶來的箱子打開了,一股腦地倒在地上:“燕先生可有滿意的物件?”說起話來都變得小心翼翼。
燕鳳岐抿緊雙唇,三王子心“咯噔”一下:他從來沒有見過燕鳳岐發脾氣的樣子,這是要生氣了?
誰料他只是盯著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東西里凌亂地插著的一幅畫不說話。
三王子把畫拿出來:“你喜歡這個?”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嘻嘻笑了兩聲:“這副畫是先生的了,先生記得今天不要把我抓回來學琴。”說罷,趕緊跑掉了,怕燕鳳岐反悔。
遠鐘漸響,裊裊回音相伴青銅的金屬聲,厚重中叮鈴清脆余波。山行小路上有一人負琴,一人腰掛狼毫筆。
落款猩紅的印章,蓋上了邾煥野三個字。
那是他們同游的時候,竟然被他畫下來了。
他今日沒了心思教琴,便隨三王子去了。
他的眼睛還沒有完全好,只是從畫中觀邾煥野,他都覺得心滿意足。
他想親眼見見他。他笑起來的樣子,一定是流動著波紋瀲滟的。不過他心里有些隱憂,想見他的心愈發急切:長公主不知道給他吃了什么東西,雖然現在沒有任何反應,但那個蛇蝎女人不會只是“好心”地嚇唬他。
憶往事,滄聲徐徐奏起,一曲畢,扎雙髻的丫鬟來請他:
“主人聽先生一曲,牽引心神,多年失眠之癥惟伴先生之琴得以痊愈。請先生移步。”
燕鳳岐才知道那是魏國太后。
太后是個雍容華貴的老婦人,只是疲態嚴重,睡覺睡不安穩,灰白的頭發顯得蒼老了很多。
“你就是新來的樂師?”
“正是。”
她舒緩一口氣:“……祁國人?”
“回太后,只是祁國的曲子罷了。”
她把手撐在額頭上休憩片刻:“那便開始吧,就之前那首,不用換曲子。”
她竟真的在祁曲中昏沉地睡去,比以往任何一個日子睡得都安穩。
……
“她可有跟你說了什么?”
燕鳳岐搖頭:“太后只是午時用餐后會找我彈琴助眠。”
江琉:“你彈的什么曲子?”
燕鳳岐:“一首普通的祁國民謠,流傳甚廣,版本不一,連名字都沒有定論,因此無題。”
江琉略一思索:難道是燕鳳岐所彈曲目的那一版剛好是她聽過的版本?可是魏國太后,怎么會跟祁國有牽扯呢?
燕鳳岐又道:“我彈的這首曲子曲風更偏向于祁國宮廷,樂調稍稍獨特一些。”
真是奇了……魏國太后竟與祁宮有關。
“此事我只告知了你一人。”燕鳳岐被攙上質子府的馬車,與江琉告別。
“多謝。”
魏國太后不姓文,卻是從文家過繼的嫡女。
三王子、太后、文家、祁君的魏國女人……所有的線索纏在一起,絲絲縷縷,江琉覺得還少了什么。
少了最關鍵的一點。
她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他國使臣仍然滯留在魏,但闕云奎需回祁國處理要事,回去那天闕云奎特意找她道別,對那盤棋念念不忘:“要不是祁國有要緊事,我恨不得現在就把那盤棋下完!”
他戀戀不舍地與江琉道別,從馬車探出頭:“小老弟,等哥哥我回來~”
江琉避開他殷切的目光,躲在人堆里,不想出這個丑。
闕云奎沒有見到江琉,又扯著嗓子來了一句——
“江琉,等我回來!”
一時間,所有目光聚集在江琉身上。旁人暗暗發笑,一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隨后眾人不再壓抑,哄笑成一堆。
面無表情的江琉決定下次下棋一定要贏過他。
身在覃州絞殺劫匪的姬書元回來了。
人是騎著馬、帶著軍隊去的,卻是昏迷不醒躺在馬車里回來的。
若是姬書元連小小的劫匪都絞殺不了,真是貽笑大方。但人重病在治,魏君心存疑惑:難道是覃州異變,不只是有劫匪那么簡單?
覃州事態緊急是真,姬書元重病是真。只是這重病的原因……一半是因劫匪,一半是因為“二皇子”。
一塊硯臺砸下來,二皇子不閃不躲,正好砸在他的頭頂上。
魏君老了,只希望兒子們能和睦:“元在覃州腹背受敵,在劫匪的箭里發現了你的私箭。暗探傳來消息說朝中有人與劫匪沆瀣一氣,通風報信謀害我魏國皇子,你有何話可說?”
姬書茂:“君上明察,臣自幼養于大君膝下,是什么樣的人,君上難道還不清楚么?斷然不會做出殘害手足之事。”二皇子心思千回百轉,沒想到姬書元要栽贓陷害他,還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二皇子黨紛紛站出來為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