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州暴亂的那伙兒劫匪是魏國西部邊陲的流民，每天食不果腹、衾不蔽體，渾渾噩噩度日，然后等待死亡降臨。

長公主野心勃勃，早就盯上了魏國西部的隱患，讓幾個領頭煽動當地的愚民，助他們掌控了新的鐵礦，并藏有私兵。那些人做法、祭祀、祈咒、“通鬼神”……蠱惑人心。“神巫之術”向來是歷代帝王最忌諱的。姬書元不會因奪儲而拿魏國的未來打賭。這事必須揭發，但不應該由他檢舉，一不小心便會惹禍上身。

他在重傷之前服下了鬼醫派的藥丸。似是而非的紛擾線索堆雜在一起，既把姬書茂推入漩渦，引起魏君不滿，又能讓自己摘身。就算魏君之前有心打壓他，也不至于犧牲一個有能力奪儲的兒子，還能博得愧疚。

“……我這大哥真是好算計！”姬書茂臉色陰沉，召來幕僚議事。

江琉斡旋于兩位皇子之間，一刻也得不到停歇。

第二天上朝，魏君看著底下的臣子——平亂之人，還沒有適合的人選。

姬書元一黨上諫二皇子英勇威武，可以前去“戴罪立功”。

姬書茂給氣笑了——還沒定罪呢，這莫須有的帽子扣下來，他是休想摘掉了。

二方唇槍舌戰，立在其中的崔天祺與江琉格外醒目。

崔天祺只聽命于魏君，經常在這種場合一言不發。

可是江琉已有“黨派”，這種表現倒是有些鶴立雞群了。

魏君也不知道江琉究竟是他哪個兒子的人，有心試探：“依江卿之見，覃州平亂該派何人前往？”

被點到名的江琉出列：“大殿下為國重傷，至今昏迷不醒；二殿下奔波魏秦，促成兩國邦交，亦成大功。君上，三大國和眾小國的盟約尚未談成，覃州局勢不明，臣懷疑是他國挑唆、引起暴亂，而與秦、祁交戰最多的當屬二殿下，二殿下對敵國的了解最多。依臣之見，二殿下是最合適的人選。”

姬書茂看她的眼神不善——她這是叛變了？

魏君臉色微微異動，他也贊成江琉的說法：“茂看如何？”

姬書茂心知覃州肯定有問題，只怕是他那個哥哥給他留的坑，但無論如何，他也要坑一把江琉：“江大人雖是文官，但處事應變能力不適合修撰一職，臣懇請君上調任江大人。臣與江大人共事已有默契，想必江大人也是如此。”

江?雙面諜?琉保持微笑：“臣無異議。”只嘆世道艱難，她就是個奔波勞碌的命。

回府，姬書茂仍殘存怒火：“為何舉薦我？”

江琉：“殿下，君心為上。大君本就有讓您去的意向，與其讓大君下旨前往，不如您主動請纓。且大皇子還不知我已經入您麾下，這也是博取他信任的機會。這其三……覃州劫匪難以應付不就是因為他們尋到了新鐵么？殿下或許能因為這鐵礦成功登上大寶，扭轉乾坤。”

姬書茂是武將，看著五大三粗的。重拍案幾：“父君說到底還是偏心他！”

遂冷笑：“姬書元連鐵礦都不要就跑回來了，說明此行萬分兇險，指不定還能離間我們父子情誼，你憑什么認為我們能拿到？”

江琉不卑不亢，說的話讓人難以忽視——

“他們無法得到，是因為大皇子沒有好謀士。而您有我——”

她對上姬書茂的眼睛：“就可以得到您想要的。”

姬書茂渾身散發著殺氣，帶著審視，忽然狂放大笑。

“讓我拭目以待。”

……

占卜最耗費心神，紅繩總是絲絲縷縷地纏繞在他的指尖，只是今天換了一枚銅錢。

銅錢裂成兩瓣，指針指向一個方向后就不再旋轉了。

暨靈對坐在他對面的人道：“你要找的人將會出現在西方。”

對面的男子額發高束，劍眉星目，君子文雅，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手指扣上一枚印章，是鬼醫派的圖紋。

鬼醫派與北域一直有來往：北域的藥材極其珍貴，配上鬼醫派的醫術相得益彰。

“雖然我與你一直有書信來往，但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個男人看著對方的臉時，并不會覺得冒犯，“祁國請你去做客，好不容易得了空閑，才能在這里見面。”

暨靈收起斷裂的銅錢：“我們合作多年，我原以為我們此生不會見面，一直用書信互通北域與中原，沒想到還有我族出世的一天。”

鬼醫派男子：“據祖宗所言，北域王族一旦下中原，必有大事發生。”

“沒錯。”暨靈因占卜耗費了太多精神，近兩天是不能再碰龜鬮了，“我族有一種特異的花，名為綺焰，百年沒有異動，今朝卻花開滿束。一旦它開花，說明時機成熟，我族就將入世。”

“原來是這樣。”他點頭，“是入主中原？”

“非也。”暨靈撫平袖口的褶子，“我們安隅一方，從未想過當中原之皇，出于亂世，隱于治世。尋回明主，見證分裂歸一，維系九洲命運天數。按祖宗的約定行事罷了。”

“天下總歸是要走向統一的。”

鬼醫派的男子有些玩味：“命運常有太多變數，怎知是否能改變呢？”

暨靈：“命運的軌跡，它的路徑也許會變，但終途是不會變的。費盡心思地選擇、改變，卻仍然要回到那一個固定的點。”

他不太贊同：“這么說是改變不了了？”

“……也并不是。”暨靈蹙眉，“還是有改變的方法的。但人總是相信自己就是那獨特的億萬分之一，自命不凡，認為人定勝天。事實上，我們都沒有多特別，逃脫不了它命定的軌跡。”

那個男人淡淡道：“你今日耗費心神幫我找人，恐怕不能再占卜了。不過，你還沒有為我卜過命數，怎知就沒有不符常理之人呢？”

暨靈凝視著他的面孔，清雋的眉目有著說不出的雅致，忽而臉色大變：“你是——”

他笑笑：“不知這算不算一個可以更改終點的‘變數’呢。”

暨靈握緊紅繩，局勢越來越復雜了，快超脫出他的能力范圍，叮囑：“不可莽撞。”

“我知道。”他道謝，“多虧你幫我找到她在哪里。”

“我要找的人是我的小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