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不在身邊,烏云被罰了,八十軍棍,只能留下養傷。李客望望身后百余人浩浩蕩蕩的隊伍,嘆了一嘆。
李熹知了李客只帶十騎就出來瞎逛,老母親般氣得三天沒和李客說話。只罰了烏云,又把暗衛副將壓城派去,連帶著身邊一半的暗衛五十名護衛打包送去李客處。
離開晉城前一夜,趙貴拿來了兩條密報:“拓跋部二千騎入雁門無蹤”,“濁漳河處異動”。拓跋部為北蠻勁旅,二十年前趁中原動亂,占了大同,時時威脅河東北境。兩千騎得入雁門,河東必有內鬼,無蹤,隱患極大。而濁漳河為李客原定北返必經之地。李熹當即把剩下一半的暗衛也給李客打包帶走。
寒風凜冽,天欲雪,李客默默裹緊鼓鼓囊囊的衣襟,把探出的小腦袋塞回去,馬鞍上掛著小箱,滿滿的信箋,女王的,那是情之所倚。前行。
過澤縣、趙掌尖老山、奧治,李客沒有依計劃走長治縣、潞縣北還,走了更東的這條路,貼著與河北路交界處,過濁漳河,一路無事。李客心中愈發不安。
次日日暮,至北天池山腳,李客不祥的預感被證實了。趙貴得密報:“拓跋兩千騎南下,欲屠戮晉城吳家。”李客大驚失色,暗衛盡數在己處,吳家危在旦夕,必須立即回身救援!下令道:“回晉城,晝夜不息!”
暗衛領命,李客一馬當先,一百黑騎立刻回身奔赴濁漳河。
趙貴拍馬趕上李客,指著前方樹林說道:“殿下,穿過此林,即可渡河,然此林深密,或有埋伏,四日前,我等以浮橋渡河時,河冰未結實,若被逼向河水,且無浮橋,將是絕地。請殿下慢行!”
李客從之,且令人先去打探,回報皆為河冰薄脆,浮橋被燒,林中恐有玄機。李客心急如焚,恐慌之感波濤洶涌即將失控。天愈寒,心更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李客揮起馬鞭,狠命一擊,令:“持疊盾警戒,并極速前進。”挺身帶頭躍入密林。
一支暗箭直沖李客,噗的一聲,是箭入肉體之聲,眾皆驚呼:“殿下!”是北蠻兵!李客眼角眥裂,朗聲答:“無礙!盾陣!”護衛打開疊盾,呈盾陣,兵不減速,十騎斷后,余者繼續前行。如此這般,北蠻兵并不追擊,只是一直綴著,時不時偷襲一二,李客每次都折損近十騎。
李客聽過世間最慘烈的故事,卻是第一次眼睜睜看著活生生的同袍為己而死。李客的胸口扎著一支箭,他甚至想把這箭扎得再深些,一命償命。突然,馬鞍上的箱子跌落了,撞擊在山石上,散落出一大疊的信箋。李客醒了。他沒有去撿,加速往前沖去,前面就是濁漳河。
河冰愈堅未堅,李客不顧一切地飛奔而去,飛馬輕掠薄冰,竟是勉強渡河。最后五六騎護衛跌落河中,也奮力向南岸而游。李客沒有停頓,奔馳繼續。
破碎的浮冰隔斷了追兵,也暫時隔斷了危險。
李客暗暗琢磨:“北蠻兵沒有拼命,只是消耗吾之兵力與精力,密林中埋伏的遠遠不夠兩千人,可見北蠻分兵了!分兵襲擊吳家嗎?”
李客令:“加快加快!”過濁漳河,三日不休不眠不食,僅僅奔馳中飲些水。一路時有北蠻兵小部輕擾襲擊。李客等人已是強弩之末。
入夜,李客至澤縣西黃石村,晉城北三十里。漫天大雪,實在無法前行,李客令入村休整一夜。
空村。
李客心直墜地獄,是陷阱。李客望著身邊同袍護衛,天已極寒,刀鋒都凝結血霜,人已累極,面上都掛著臨別的灑脫。此間死士皆“愚忠”之士。
突地,一聲鳴鏑,火光突亮,北蠻兵現身,重重包圍。
李客心里頓時敞亮:“圍點打援,打援才是真招。”
李客朗聲說道:“與子同袍,殺此蠻賊,埋骨此地,又有何憾!”
眾皆奮勇:“敢不用命!”
漫天白雪飛揚,是要掩蓋一場不對等的殺戮,還是要頌揚一出戰神斬群魔的史詩?
北蠻軍中一騎出列,借著火光,竟是韓協!
韓協:“李客,速速就擒,你身邊無辜護衛,皆可逃命!諸位將士,李客意圖謀反,十惡不赦,若現投誠,韓某領太子皇令,可保萬金賞賜。”
壓城冷笑:“哪個狗賊,殘害兄長,謀害親侄,天道好還,孰能無報!”
趙貴飛揚丟出一記彩煙彈,在空中炸開。韓協驚了驚,一旁北蠻統帥亦驚道:“難道有埋伏?”
韓協強自鎮定,道:“必是虛張聲勢,虛張聲勢。”
李客緩緩舉起鋼刀,胸口衣襟里沒有溫度,空蕩蕩的,白一土死了,為他擋了一箭,喝令:“殺——”
眾應:“殺——”
看著李客拍馬直沖而來,韓協竟有些怯,退了退。包圍圈竟有些松散。
北蠻兵驍勇善戰,漸漸穩住。
突然,馬蹄聲滾滾,山地陰森,草木搖曳,飛雪中視線不清,不知來了多少人馬,但聽遠遠有漢子怒吼:“屬下帥岢嵐軍前來救援!岢嵐軍來援!”
岢嵐軍,常年駐守雁門關與拓跋部相抗,拓跋部素知曉其勇猛,深入河東內地定難敵岢嵐,北蠻兵大懼,鳥獸散敗。韓協眼見不妙,單騎逃脫。
來援者,非岢嵐軍,西軍運糧官張岊是也。
初,鳳翔節度使李神光令張岊帶八十七人贈送糧十石為河東王賀禮,神光知李熹常駐晉城吳家,賀禮直送吳家。李客離開晉城次日,張岊至。
李熹:“十石?不是十萬石?光叔千里送鵝毛?”心下十分詫異,召開張岊細細詢問。交談許久,便知李神光用意。送糧是幌,送人是真。張岊乃猛將也!
前日,探得李客南返遭襲,李熹立即令張岊帥八十七人北上接應。當夜正巧在西黃石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