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面上強繃著的樣子,又生了挑逗之心:“你說你怎么就沒看上我呢?我可不比他差?!?/p>
嚴歸闕說著說著,本是搭在椅背上的手漸漸變成環在椅背上,彼此間更靠攏,雖沒有碰到她,但是鼻間縈繞的是他掛在腰上的香囊所散發出的清冽微醺的香氣。她一時之間腦子有些亂:“你以前見過我嗎?”
“少時在皇宮見過幾面吧,不過還是現在看起來好親近些。”他還記得他隨母親入宮時,在御花園里逛著逛著,兜頭就是一盆土破過來,始作俑者正是十歲的林玉衡,起因是他無意間踩到了她在園里種的芍藥花苗,心中不爽。
如今看著林玉衡精彩萬分的臉色,頗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一場好戲唱罷,鑼鼓聲歇,臺上伶人收袖行禮。林玉瑾也有了點動靜:“我肚子不舒服,去去就來?!奔贝掖业鼐妥吡?。
臺上的戲已結束許久,滿座載興歸去,二樓也只剩下玉衡、嚴歸闕和他的小廝。林玉瑾去了許久還沒有回來,漸有著急了,張頭探望著。梨園管事不敢得罪兩位貴人,客客氣氣道:“眼見著就要閉園了,二位不如明個再來賞臉?”
玉衡不明白嚴歸闕為什么不走:“嚴公子若有事請先行離開吧,我留下來等家姊就好?!?/p>
嚴歸闕施施然坐在林玉瑾座位上,悠然自得飲起茶來:“無事。”
玉衡:“……”
久等又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玉衡開始擔心林玉瑾的安危來,起身:“我去看看?!?/p>
嚴歸闕吩咐身邊的小廝:“讓齊豫幫你吧?!?/p>
“不行!”玉衡第一反應就是不行,梨園人多口雜,若是被有心人看見她與一陌生男子尋人,她倒不要緊,要緊的是林玉瑾的名聲。
嚴歸闕淡淡:“也是,林小姐可是這梨園的??蛥?,自然是熟門熟路,我這倒是多此一舉了?!?/p>
玉衡一時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但是還是聽出來明晃晃的諷刺意味,從一開始,他故作輕浮的調戲她,挑逗她,只是把她當作一個獵物或者是玩物,打心眼里卻是看不起她的,前頭所作恩惠與親昵好似表象。畢竟她可是那個將他的至交變為男寵的林玉衡吶,又怎么可能會真心實意待她。不過顯然與未來將輔之才樹敵沒有什么好下場,裝聾作啞一向是她的本事,只當沒聽見就好。
嚴歸闕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剛剛所說的話露出了尾巴,眼神不自然地移向別處。
管他嚴歸闕以后是什么達官顯貴,還是什么蓋世英雄,反正以后都不會有交際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林玉瑾這個不省心的。
后來玉衡開始后悔沒有讓齊豫帶著自己,偌大的梨園她人生地不熟的,七拐八繞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她又不是以前那個愛逛戲園子的林玉衡。她原是想問路的,但一路遇見的人都對她退避三舍,恨不得逃之夭夭,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林玉衡以前在梨園干過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了。
她只能自己摸索著,該找的地方也都找了,就差沒把梨園翻跟底朝天了。就在她決計放棄,然后去搬救兵的時候,忽然聽到前頭假山處傳來細微的說話聲,細細簌簌。心下一驚,不會是撞見什么才子佳人梨園相會的話本了吧。
原是想繞道而行之,但心底突生出一可怕念頭,這個念頭掀開了她的遮羞布,促使著她漸向假山處挪去。假山一角很隱蔽,藤蔓纏繞,枝繁葉茂,恰好遮擋住。
走進了還能聽見里頭隱有女子顫弱的啜泣聲,心里的念頭愈加清晰,三綱五德告訴她不能做此等之事,但是整個梨園只剩下這一處沒有找。最后心一橫,若不是就當悄無聲息看兩眼作未發生過,若是……
玉衡輕輕撥開假山洞口前攀如欞的青藤蔓,果真里面別有洞天,是另一方不與外通的小圓子,而里面站著的分明是推說內急的林玉瑾!她正少有地小鳥依人般依靠在一男子胸膛前,而那男子也正是堂前人人褒贊的弈梨人,已經洗凈了面上的油彩和脂粉,露出一張男生女相的清麗臉龐,兩人比肩而站,溫情繾綣。
玉衡驚得差點叫出聲來,她知道眼前這一幕意味著什么,堂堂奉天府丞嫡長女竟在說親之后與一戲子私通,這是多么驚世駭俗,不僅僅是林玉瑾的名聲,包括她和林春易,還有整個林府統統都得遭殃。
她當然不能沖進去,否則可能還會驚動外面的人,只能先掩下來,等林玉瑾回去再說。就在她輕手輕腳撤離時,一個人影直奔而來,一巴掌拍得她踉踉蹌蹌:
“我說你去哪里了,原來是在這里啊。在做什么?摘爬山虎嗎?”
玉衡兩眼一黑,直呼大事不妙,這么大聲音他們在里面必然是聽見了。而來人正是她惹不起也躲不了的嚴歸闕,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還沒等她制止,齊豫大步流星地跨進了假山洞里,隨后傳來一聲女子尖叫和刀劍出鞘的聲音。
原本溫情脈脈的場面被突然闖進來的黑臉齊豫打破了,他手執一把破劍直指弈塵的喉嚨,林玉瑾在旁嚇得花容失色,哪里還顧得上名譽不名譽。
“住手!”玉衡快步上前推開了齊豫,把還在驚愕中的林玉瑾攬在懷里。
齊豫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身后才進來的嚴歸闕,才把劍收回去,退后,由嚴歸闕解釋道:“我這小廝委實是個沒眼力見的,只把這人看成什么采花賊了,抱歉抱歉?!?/p>
可憐一片癡情人,關鍵時刻林玉瑾第一個護的不是自己,而是弈塵:“他不是采花賊!”
“哦?那他是什么?”
“他是……”林玉瑾一時不知道該給弈塵安排怎樣合理的身份,氣得簌簌落淚。這是玉衡第一次看見她哭,這個慣常與她吵鬧,心高氣傲的姐姐,原來也是會哭的。
她從前也有一個長姐,溫柔和善,父母想不起來她的時候,只有長姐待她好,永遠在手里藏一顆糖逗她開心,長姐出嫁的時候也是這般哭著,雙目盈盈,牽著她的手說:“小玉兒以后一定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啊?!?/p>
不知長姐如今過得怎么樣,一想到她,玉衡便心有戚戚,面上冷然。
“這是家事,嚴公子此般怕是不妥?!庇窈庖呀洃械米鞅砻婀Ψ蛄?,她不會認為嚴歸闕也來到假山只是路過,要么是在跟蹤她,要么早有所查,細思極恐,“勞煩嚴公子去門口守著,莫讓別人進來。”
嚴歸闕也不惱,笑著領齊豫出去,留一方空間給三人。
在玉衡懷里哭著的林玉瑾漸漸回過神來,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話都說不連貫了:“我……我……你不要同阿爹阿娘說……”
弈塵倒也是個有膽識且坦蕩的人,先前齊豫氣勢洶洶的一劍并沒有嚇到他,此時頗有擔當地站出來:“這是我一人之錯,我愿意承擔?!?/p>
“承擔?你拿什么承擔?你娶的起堂堂奉天府丞的嫡長女嗎?”玉衡冷笑,她并不是想棒打鴛鴦,只是世俗不容忍,戲子本就是最卑賤的行當,他們之間跨著的天塹鴻溝。
弈塵料到她會這么說,鎮定依然:“瑾兒愿意的話,我會帶著她離開奉天,不會讓她吃一丁點的苦,她若不愿意,還請小姐保密,我如何都好,但求她幸福。”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他看向林玉瑾的眼神溫柔得快化成水。
“你可知私奔是何等大罪?會毀了她啊!”玉衡轉向林玉瑾:“這就是你讓我帶你來梨園的原因?”
林玉瑾搖頭:“我與弈郎是真心相愛的,我不想嫁什么娘家表哥,可我知道這門親事我拒絕不了,我怕我在出嫁之前只能一直跪祠堂,我只是想見他一面,好好告個別?!彼o緊抓住玉衡的衣袖,帶了哭腔:“我沒求過你什么,但這一次姐姐求你了,不要告訴爹娘,以后,以后我再不和你作對了……”
玉衡長長嘆氣:“我自然不會說,可是你別忘了還有誰人看見了,我尚不知道嚴歸闕在打什么算盤?!?/p>
弈塵憤憤:“我去跟他拼了!”
“他是護國老將軍的最疼愛的幼子,你拼得過他嗎?”這個弈塵雖說有些擔當,但卻是個分不清大小頭的,和同樣至情至性的林玉瑾在一起真的可以嗎?玉衡不禁懷疑。
陷入靜默,二人依依不舍一番,玉衡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這事情蓋過去,我同嚴歸闕好好說一說,他一個大男子應該不會學長舌婦亂嚼舌根,你們,最好還是別往來了。”
原本以為林玉瑾會反駁,但是沒有,她只是緩而沉重的點頭,其實她心里再清楚不過二人強行在一起將會帶來怎樣的慘劇。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