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芳草第一個反應過來沖過來:“小姐你的手!”
皮膚好似被火灼燙,連皮帶肉地撕開,玉衡強忍著痛意看了一眼慌亂人群中的和兆,她沒有表現竊喜,只有慌亂的神色和掛在羽睫上的兩滴淚珠,有人還在安慰她,很好,真真是小看了這個和兆公主,以為只是驕縱性子,心機卻一點都不亞于其母。
“快傳御醫!”皇后高聲呼著,照看了一會兒玉衡的傷勢,轉身責罵起和兆:“怎么會這么不小心將長公主燙傷?什么蘭洵大師,造出這么個破爛玩意來,依本宮看就應該抓起來將他那雙手砍了去,莫讓他再害他人!”聽著是在維護玉衡,實則是把罪責都推給名不見經傳的蘭洵大師,把和兆摘得個干干凈凈,只落個不小心的罪名。
和兆慌忙跪下來請罪,身后跟著跪了一大片,抽噎道:“我真不知會如此,定是那蘭洵大師故意框我,以次充好才耐不住這熱酒,平白燙傷了姑姑。”
皇后便問玉衡:“長公主可是在怪她?該怪的,該怪的,本宮回頭定饒不了她,讓她日日都去你那兒請安送藥,直到你好轉為止,讓姐妹們作證,她不敢不從。”
芳草急了:“這都什么時候了,皇后娘娘還急著說這些,還是等御醫來了治一治再說吧。”
皇后笑了笑,看著扎眼的芳草意味深長:“長公主養的丫鬟倒是極其忠心。”
“主子說話哪輪得上你這卑賤奴婢插嘴。”玉衡忍著痛轉過來將芳草推過去,實則是將她掩在了自己身后,避開了皇后的視線。
芳草被皇后這么一盯,毛骨悚然,知道自己快言失語,也知道玉衡是故意責罵她,惶恐地伏下身子道罪。皇后一直不發話讓她起來,她就不能起來,一直這樣跪著。
御醫很快就趕來了,檢查了一下傷勢,上了藥膏,囑咐了相關事宜,需要靜養,不能亂動手。玉衡看著自己的右手包扎地宛如一個粽子,又看著皇后在自己面前說道:“那經卷就不必再抄了,這手沒個十天半個月是不能下水的,也不能多動的,你的一番孝心太后在天之靈也會體諒的。你仔細著傷勢,本宮讓人看看庫房里有什么治燙傷、去疤的好東西,明日讓這不聽話的和兆送過去,你莫要生氣。”
“疼是疼了些,無大礙,怪不得和兆,那玉衡先行告退了。”事實上是疼,特別疼,疼得快要死了,很有大礙,恨不得把和兆的手按到熱酒里燙一燙。
“回去好生休息。”皇后似這才看到芳草一般,冷冷抬手:“你也起來吧,隨長公主回去好生照顧著。”
芳草跪了許久,腿都跪麻了,扶著玉衡的左臂顫顫巍巍回去,一個跪麻了腿,一個燙傷了手,十分慘重而又挫敗地回到了未央宮,怕是明天宮里又是一片風言風語。
損傷慘重的主仆二人相依為命,芳草扶著玉衡坐下,蹲下來查看她的傷勢,心疼要掉下來淚:“那個和兆公主分明是故意的,好端端一雙手被燙成了這個模樣。”
玉衡用僅好的左手將她拉起來,亦關心著她:“腿還麻嗎?今日算是我保了你一次,宮中尊卑分明,皇后更是看不得他人囂張,需知謹言慎行。”
比起她的手,芳草覺得自己跪一會兒根本不算什么,萬幸的是自己的失言沒有給玉衡帶來什么:“這宮中處處都是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我們怎么會攪入這樣的泥潭中,什么時候是個頭?什么時候才能回府啊?”
“會的,一定會的,她不是想讓我嫁給周九川嗎,我偏不如她所愿。”
芳草拭去眼角淚水:“和兆公主為什么要燙傷小姐呢?”把玉衡燙傷了,雖然逞了一時之快,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是吃力不討好,還得了皇后責罰。
“若真是名貴的白瓷酒杯,豈會那么容易被燙裂?就算是普通的酒具,也不會那么容易就炸開。我摸著那酒杯是偏涼的,原以為是天氣緣故,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應該是做了什么手腳使得整個酒杯的溫度驟降,遇到滾燙的沸酒,冷熱相沖,酒杯自然會――”
芳草驚得捂住了嘴,又看到玉衡的手,又氣又惱:“這要是留疤了該怎么才好。”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倒是和兆公主能耍出什么花樣來。”玉衡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疼到已經麻木了:“上回我中箭時嚴歸闕送了一瓶玉肌膏,你去看看還有沒有。”
“奴婢記得不剩多少了。”芳草想起嚴歸闕來,那瓶玉肌膏確實效果顯著,祛疤不留痕,:“我去找顯月姑娘再要點。”
玉衡想了想:“算了,她身上也未必有,必定會去找嚴歸闕,我不是很想找他。”
“為什么呢?”
“麻煩他太多次了,我自己處理吧,只是皇后送來的膏藥必定是不能用的。”
芳草知道她如今好強的性子,也不好再說什么。
天似乎要下雨了,泛著沉悶的泥土氣息,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玉衡看了一眼門外,喃喃:“天就要下雨了呢。”
和兆公主果然按皇后所說日日都來未央宮送東西,不知是真愧疚還是假愧疚,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殷勤地圍著玉衡轉。
“我尋遍了方子,讓小廚房熬可一盅珍珠雪蓮湯,珍珠粉最是鎮魂點目,雪蓮又是祛疤生肌的良藥,還有無痕膏也是玩日日用的。”
和兆親自端著紅木托盤將一只青花蓮葉盅送到玉衡面前,那份親切熱情就差沒親自將勺羹喂到她嘴里了,叫人看著只覺和兆是真心實意的,不似作假,不自覺就忘了分明是他燙傷了玉衡。
玉衡淡淡掃了那蓮葉盅一眼,眼底閃過一道清光,因著手剛上完藥,不便動彈,只別過頭去:“公主有心了,不必勞煩日日過來。”
和兆面露戚戚:“這是母后對我的責罰,亦是心甘情愿的。我給姑姑尋蘭洵大師的酒具,就是想修補你我姑侄二人的關系,上次的事和兆回去仔細想了,確實是和兆口出狂言,不該忤逆長輩的。”
是什么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和兆公主迷途知返?玉衡可不相信,和兆什么樣她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就算表現得再怎么熱情,那眼底藏著的厭惡是抹不去的。
“都是小事了,你既說我是長輩,我要是刁難你也是長輩的不對。”
“……”
和兆看著芳草在給玉衡喂粥,卻絲毫沒有動她的珍珠雪蓮湯,直到湯冷了,她也被干晾了半晌,玉衡才揮了揮手:“時候不早了,我也該歇下了,公主早些回去吧。”
哪里是時候不早,夕陽還斜斜掛在天上呢,分明是她林玉衡想趕人。而她養的狗還端著粥碗趾高氣昂地看著自己,一口氣差點沒咽下去。
“姑姑好生休息,和兆告退。”
待和兆走后,芳草端起她送來的湯羹和藥膏:“扔了吧?”
“先別扔,留著,你沒聽見宮里人是怎么議論的嗎?明明是她燙了我,倒是顯得我這做長輩的刻薄不近人情了,和兆可謂是打得一手人心好牌。”
理是這個理,怎么芳草聽著總覺得她老氣橫秋的,仿佛真是上了年紀的長輩似的。
門咯吱推開,芳草嚇得以為和兆公主又回來了,結果是顯月:“你怎么來了?”她們有意把顯月調在外殿,不近身伺候。
看到顯月欲言又止的樣子,就讓芳草先出去了,就算芳草不情愿,也還是出去了,留給她們二人談話。
顯月拿出一個小瓷瓶,遞過來:“這是玉肌膏,分量是夠用的了。”
???玉衡接過瓷瓶,指腹摩挲了一圈:“芳草告訴你的?”
???“不是,芳草向來護主,你不讓她說,她是不會說的。顯月有眼睛,自己會看。”
“看來把你調出外殿倒是大材小用了,那你這是告訴了你的主子?”
“公子是主子,長公主也是主子。”
玉衡抬手:“別,我可擔當不起。”
“公主總是急于把顯月和公子劃出界限,但既然公子把顯月安插在公主的身旁,是希望我保護公主的,公主不必一個人撐得太苦,多看看身邊的人。”
苦嗎?至少滾燙的熱酒澆在手上,被按著頭要嫁給周九川時,是苦的。
玉衡心下苦笑:“非我不信你們,而是我不想把你們扯進來,我原就是這個性子,不愿意麻煩別人的,也不愿欠別人的人情,你和你家公子幫我的委實夠多了,我一時都不知道如何還了。”
她向來喜歡一個人,單打獨斗,也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去扛,別人施以的援手對她來說都是一種負擔。她心里明白得很,是因為從前太缺愛而養成了這般的性格。
顯月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實話來說,從前我對長公主頗有微詞,我不理解為什么公子執意要幫一個作惡多端且荒淫無度的女子,直到我陪著你由玉衡姑娘變為平陽長公主,即使你并不信賴我,但我得見你并不如傳聞所言,才明白公子為何要我幫你。”
“為何?”
“別人如何說長公主,都是因為不曾了解,但凡接觸過了,必然會感受到長公主的真性情,心生交好之意的。”
玉衡被她說得樂了:“我倒是不知道我有這么大魅力,難不成你家公子想與我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