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流宮一片安然冷清,永樂宮可就是熱鬧極了,皇后丈高的怒火快把屋頂給掀翻了。
“和兆怎么如此沒用,必勝的仗打成這般模樣,好在本宮沒有多言,不然連著本宮一同遭殃!”皇后的怒氣抑制不住地往外冒,步搖相撞,響亮有聲。
婉繡將宮內服侍的人都譴出去,斟上一盞清茶:“娘娘消消氣,為今之計是先把咱們摘干凈。”
“此事本就與本宮無關,是她自己非要陷害林玉衡。”這事確實是和兆一人所做所想,只是提前告知了她一聲,她便在奉茶燙傷事件后讓故意和兆日日去往未央宮,好造出輿論來,她只是做了推波助瀾的那只手,要查也查不到她頭上來。
“我只是沒想到林玉衡竟聯合著陳寶雪那賤人一同設局。”一提及陳貴妃,皇后就面露猙獰,眼如獵鷹,恨不得要生吃活剝了她,哪里還有人前半分雍容端莊的樣子。
“看來陳貴妃是早有所備……”
“什么貴妃,不過就是一會生孩子的狐貍精!”皇后的怒氣因為婉繡的一句話到達了極點,將茶盞掀翻在地。
婉繡嚇得跪在茶盞的碎瓷片上磕首:“是奴婢失言!奴婢罪該萬死!還請皇后娘娘息怒!”
鮮紅的血從婉繡的膝蓋處流出來刺著皇后的雙眼,她這才慢慢平復:“你先起來吧。陳寶雪得意不了多久的,等她的祖母身亡了,她和她的寶貝孩子也就走到頭了,這一次沒有了和兆,還有本宮。”
婉繡起身,即使鮮血已經浸紅了下裙,她還需堅持著服侍皇后。直到媵人進來傳話,皇后才意識到她要堅持不住了,讓她坐下,卻沒有讓她離開止血。
聽完媵人的報秉,皇后原本平息的怒火又升了起來,猛地起身:“什么?”
婉繡忍痛問道:“娘娘怎么了?”此人是安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傳來的消息也都是皇帝的消息。
“皇上竟然找人去合林玉衡與浩兒的八字,他竟真想讓林玉衡嫁給浩兒。”
這可如何使得?經此一事,皇后更是堅定了不能讓皇上賜婚林玉衡與彭浩,林玉衡那樣的人,太危險了。
“不行,本宮必須及時采取措施了,她林玉衡不是不愿意嫁給周九川嗎,本宮偏要她心甘情愿地主動嫁給他。”看著皇后的神情,婉繡就知道又會是一場風波乍起。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行了行了,別念了,別喝了?!?/p>
“你連我喝酒都要管,我還有個什么活勁兒?”
此時學詩仙李青蓮端著酒杯邀月的是嚴歸闕,也不知道起了什么興致,突然鬧著要喝酒,把楚廷安拉上坐在寬廣的院子里吹冷風,喝冷酒,賞不太圓的月。
嚴歸闕還沒有喝醉,指著楚廷安道:“你不是說你偏安一隅挺好的嗎?說什么也不肯陪我來京州,現下怎么自己跑來了?”
“你上回不是修書同我說你們赴京路上遇害了嗎?我放心不下,便趕來了。”
嚴歸闕輕飄飄地推搡了一下他的胸膛:“你一個文弱書生能做什么?不是有我在嗎,林玉衡不會受到一點傷害的。”
說來也巧,此時騰空一個黑影,蜻蜓點水般點在屋檐上,落在他面前,拱手:“公子,林玉衡又受傷了,我來拿玉肌膏?!?/p>
楚廷安皺眉:“這就是你說的不會受到一點傷害?”
嚴歸闕尷尬地清咳兩聲:“失誤失誤。她又怎么了?”
出宮的顯月將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秉告清楚,明明是用沒有波瀾的語調在,兩個人聽得卻是膽戰心驚。
一片寂靜之后,嚴歸闕用調侃打破平靜:“數一數她這幾個月受了幾次傷,大大小小都是破皮傷,若是沒有我的良藥活該她留疤,玉肌膏可是一膏值千金啊,我都舍不得用的,干脆批發給她算了?!?/p>
然而這樣的調侃也沒有讓楚廷安的擔憂散去,他攥緊了酒杯,指節泛白:“宮中那般險惡,她如何生存地下去?”
嚴歸闕為他斟了一杯酒:“那你就小瞧她了,她就是一粒有野性和韌性的種子,即使被無情地踩到深深的泥土里,也終將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p>
“我記得你與她也沒見過幾回,就到了這般知根知底的關系?”
嚴歸闕斟酒的手頓了一頓,酒液微微斜灑:“管中窺豹罷了。”
楚廷安將酒一飲而盡,不似往常般細細品著,突顯一股豪氣:“和兆這孩子啊,是可憐的,若姑母還在世的話,或許就不一樣了。”
“為何?”
楚廷安沉默,將心事連同酒一起爛在肚里。嚴歸闕知道他這樣的性子:“你總是這樣,似有千般事瞞著我,你知道是誰要害林玉衡,你不肯說,你也知道太后的事,也不肯說,自打你從林府出來后你便更加的心事重重。”
“等明年春闈吧,等我中了進士,拔得頭籌,能夠躋身廟堂,有能力去保護她,我便一切都說出來。你這樣明朗清正的人何必參與這污穢腌臜中。”
“等你科舉,林玉衡不知道要身死多少遍了?!币姵材樕幻睿瑖罋w闕舉起酒杯對著他,笑得眉眼疏朗:“你且放心,有我在,林玉衡絕計不會少掉一根頭發?!?/p>
秋夜寂寥,空蕩蕩的院子中有著不知誰的一聲輕嘆。
“偌大一個嚴府沒個人氣,連夜都是極凄冷的。”
“我家人皆在北疆,嚴府自然沒人?!?/p>
“該添一位女主人了?!?/p>
嚴歸闕怔怔失神,暗下眸子,附和道:“是啊?!?/p>
未央宮內。
鏡內女子美則美矣,剛梳洗過的如緞青絲散落雙肩,但白嫩的臉上卻多了幾道觸目驚心的抓痕,破壞了天生美感。
芳草挖出瓷瓶里最后一點玉肌膏抹在玉衡的臉上,嘴上忍不住碎碎念:“上上回是刺傷了胳膊,上回是燙傷了手,這回又是被抓破了臉,怎么回回都要受傷?若是沒有嚴公子的藥,小姐怕是早就傷疤縱橫了?!?/p>
玉衡對皮囊這種東西不甚在意,她曾經可是飄蕩在后山親眼看著被剜去了雙眼、砍下了四肢還以糠覆面的自己整整七天七夜啊,變成那副鬼樣子都能接受了,她倒覺得臉上幾道紅印有種別具一格的美感。
藥膏抹在臉上是潤涼的,鼻間縈繞著藥膏若有若無的清涼香氣,像是某種說不出名字的野果子的味道,抹著抹著就餓了。
“有些餓?!?/p>
“食不過夜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已經用過晚膳了,就別再進食了,小心因為肚里積食睡不著覺。”
玉衡吧嗒吧嗒嘴,還是嘴饞肚餓的很,但芳草總是愛管她的形容,整日里操心著如何保養得當,如何穿著得體,越過倒越像過回去了。
“顯月姐姐呢?”芳草放下瓷瓶,在殿里喊著,半晌也尋不到。
“別尋了,我倒是能猜到她去哪了?!?/p>
“去哪了?”
玉衡沒回答,順了一遍長發:“我累了想歇息,芳草你把窗關上,別讓冷風灌進來了?!?/p>
芳草應聲,起身去關木窗,擋住一方漏下的月光。
“??!”
一聲驚叫劃破寂靜的長空,玉衡手中的木梳驚掉在地上:“怎么了!”
看芳草時,她跌坐在地上,捂著胸口,驚魂未定地盯著窗外,木訥而緩緩地側過臉來:“有……有人!”
玉衡肉跳了一下,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可能會有人突破翊林軍的重重防護在宮中來去自如。
玉衡在梳妝臺上摸了一趟,掏的一個磨尖了的銀簪,攥在手心里,身子抵在臺角,壯著膽子道:“你若再進來一分,我便喊人了,我這未央宮外多的是守衛。”
“那你倒是喊呀?!?/p>
玉衡豎起耳朵聽著,不對,為何這聲音聽著竟有些許熟悉?只見從木窗跳進來一個人,燭未吹滅,看的分明,又是嚴歸闕。
“怎么是你?三更半夜你一個男子闖進未出閣女子里成何體統?”玉衡輕輕呼出一口氣,憑靠在梳妝臺上身子也放松了下來,銀簪磕在木質的臺面上發出鈍悶的聲音。
?嚴歸闕推了推魂飛九霄云外的芳草,芳草回過神來,一轱轆爬起來,跑到玉衡身邊,戒備地防著他。
“你以為我想???顯月有事,不會進宮了,我若不來誰給你送玉肌膏?你就等著爛臉吧!虧我費勁心思耗了多大勁才躲開翊林軍的巡查,你竟還想拿銀簪扎我。”
“還有你這小丫鬟,我原是打算放下膏藥在窗邊就離開的,誰知她突然開窗關窗,我還沒怪她把我嚇得不輕呢?!?/p>
說實話,方才芳草去關窗的時候披散著頭發,穿著一身素衣,在月光下更顯蒼白,乍然出現在眼前,確實叫人嚇一跳。
玉衡示意芳草不必那么緊張,坐下道:“倒是我要說聲抱歉了?!?/p>
“那倒不必?!?/p>
“不過謝謝還是要說的。”
“你都說了多少遍了,不嫌煩嗎?”
“是啊,欠你的,我都數不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