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玉衡醒來的時候，周遭已是一片陌生的環境。她睡在一張木床上，打量四周，屋內陳設稍簡陋但算得上干凈，桌椅板凳還有放置的物什都顯得陳舊，墻壁色澤淺淡，有著歲月流逝的刻痕。
一束天光從未闔嚴的木窗溜進來在她的臉上打轉，揉了揉刺痛的眼睛和酸麻的手臂，腦海里昨夜的記憶翻涌而上。
她隱約記得她和周九川中了媚藥，是嚴歸闕突然出現挽回了她一次“貞潔”。
起身下床，將咯吱響的木窗打開，正對著俯瞰的是一條人聲鼎沸的街道，商販在吆喝，行人在擁嚷，熱熱鬧鬧是凡塵。她明白自己身處何處了，應該是到奉天了或者臨近奉天的一個小集鎮，也就是說嚴歸闕抱著她走了一晚上嗎？
正想著嚴歸闕如何樣了，也是想曹操曹操到，嚴歸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日上三竿還不起來？你是貪睡休息，又不是中了什么劇毒。”是他一貫嘴碎而欠的聲音了。
不過玉衡聽著卻心情大好，回道：“起來了起來了。”
“那我進來了。”倒也算有些知禮數的。
嚴歸闕進來看到她背對著自己在看窗外，她恰好逆著光，形成一道清減而曼妙的剪影，陽光下她的皮膚幾乎白皙到透明。
“在看什么？”嚴歸闕走到她身邊，同她一起看著下面，她剛好到他的下頜骨。
“這里是哪里？”
“云安鎮。”
“云安鎮是哪里？”
嚴歸闕有些恍惚：“你不是自小生長在奉天嗎？怎會不知奉天的云安鎮？云安鎮是離京州最近的地方，也是除了主城最為繁華的地方，以農桑而聞名大周。”
她可是土生土長的京州人，在京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變成林玉衡也不過在奉天待了數月，如何能知道奉天每個集鎮上的情況。不過這話不能對嚴歸闕說，而是耍著潑皮態度：“我偏是不知道了又如何？”
玉衡好看的桃花眼上揚，比平時更多了分俏皮靈動感，原來她也是會耍潑皮的啊，這才有些十六七歲少女的模樣。嚴歸闕無奈：“不能如何，不能如何。”
玉衡盯著下面一家鋪子盯了好久，看的眼都穿了：“你適才不是說云安鎮以農桑聞名大周嗎？”
“是啊，怎么了？”
“那是不是這里你的錦緞衣裳也是最好的？”
嚴歸闕這才明白她盯的到底是什么，正是一家綢緞莊子，如狼似虎般打起錦緞衣裳的主意了。
玉衡扯了扯自己有些破爛，甚至因淋了雨而干了變味的衣袖，滿臉嫌棄：“我們這衣服都臭了。”主要是一想到這件衣服被周九川撕扯揉搓過，就覺得渾身爬滿了跳蚤。
嚴歸闕聞了聞自己身上，他覺得還可以啊。玉衡哪里給他緩和思考的機會，拉著他就沖下了樓。
嚴歸闕不明所以地跟著她顛著下了樓，顫顫巍巍問道：“你不回家嗎？”
“急什么？我都不急哩。”
玉衡回眸一笑，明媚如初生朝陽，眼稍動人。嚴歸闕有一剎那覺得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林玉衡。
“喲，兩位貴……”
綢緞鋪子的老板娘裊娜迎上來，遠遠望著看二人氣度不凡，以為是何等貴客，走近看了就看到遍布二人身上的泥跡，哪里還看的出是用的什么布料，女子頭上更無二三點綴，原本高漲的熱情蔫了下來，隨意打發：“二位隨意看看吧，可別弄臟了我這上好的綢緞啊。”
玉衡倒也不在意她的態度，徑直朝里走去，也沒有東挑西選，一眼就相中了掛在里頭最中間的一件成衣，那是一件琵琶袖襖裙，淡紫的裙面繡著精致的粉白茶花，雅而不素，也就這一件較合她的眼，鋪內其它成衣太過于色彩斑斕。
玉衡伸手想摸一摸布料如何，老板娘如護犢子般沖上來隔開她：“你這手要是摸臟了我這鎮店之寶，你賠得起嗎？”
玉衡覺得好笑，她是衣裳有些臟了我，又不是手，再說了她一眼看中了便也就買了，這位老板娘也太過以貌取人了吧。
“我買。”
老板娘白眼快翻上了天：“說的輕巧，你買的起嗎？”
“要價幾何？”
“少說這個數。”老板娘豎起短胖的五根手指頭：“五十兩！”
玉衡挑眉：“十兩銀子都能買上一件宮廷繡制的精衣了，五十兩買這般普通的料子成衣也未免獅子大開口了吧。”
“愛買就買，不買就算了，別妨礙我做生意。”說罷做出趕人的姿勢來了。
嚴歸闕在后原是閑著的，這下看不慣了，但也沒有上前討個說法，只是走至玉衡身邊，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老板娘看著二人嘀嘀咕咕還死賴著不走，怒火中燒：“你們若不走，我可就要喊人了！”
玉衡聽后與嚴歸闕相視一笑，并不理睬她，而是面向了鋪內其他客人，指著那件淡紫襖裙，拔高兼拔尖聲調，足以讓鋪內與門口路過的人聽見：“大家看一看，老板娘同我說這件襖裙要五十兩，可有人想買的？”
此聲一出，老板娘就慌了，她剛才不過是隨口報價嚇一嚇他們，好叫他們知難而退，誰若真將這襖裙賣至五十兩銀子，不是瘋了就是黑心商販，這生意還要怎么做？
果不其然，四面議論聲起：
“這是黃金做的衣裳嗎？這么貴？”
“我看就是一普通緞料，繡花也算不上精美，頂多十兩銀子了。”
“咱們鎮最不缺的就是衣裳綢緞，十兩銀子去隔壁永和衣莊買，絕對是頂好的了，擱這兒十兩我都嫌多。”
“這老板娘想錢想瘋了吧，走走，我們可別再這兒買，小心被宰了。”
“就是就是……”
雜七雜八議論聲絡繹不絕，有的人留下來看戲，但更多的客人已經放下手中看好的布料，拔腳往外走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老板娘急了眼，揮舞著帕子道：“你們別聽她瞎說，她就是來破壞我生意的！”
玉衡笑道：“我可沒有破壞你的生意，相反我是在幫你做生意呢。”
“行了行了，我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你們倆快走吧，再不走我可就要報官了，我管你是什么江湖大盜、乞丐流氓還是隔壁綢緞鋪子派過來攪亂的。”
“你不是說我買不起這件襖裙嗎？”
隨著玉衡話音落下，人們包括老板娘都看見她身后的那個人從懷里掏出了一錠明燦燦的金元寶，有半個手心那么大，光是看著就令人瞠目結舌。
老板娘亦看傻了眼，這哪里是什么窮酸破落戶，分明是大隱隱于市的貴客啊！這兩人就算穿著一般，但是那通身大方的氣度端在那兒就不可能是個平頭老百姓。
老板娘的臉色那叫一個翻臉比翻書還快，適才還是臭得可怕，現在就是笑若菊花，一雙眼未曾離開過那錠金元寶：“是我有眼無珠，有眼不識泰山，一時怠慢了兩位貴客。”
嚴歸闕將元寶攥回手心里，她這才收回貪婪的目光，他輕蔑挑眉：“你先前可是實打實地瞧不起我們哪，在場的也都看見了，是吧。”
“兩位一看就達官顯貴出身，看看這氣度，看看這容貌，看看這談吐……老板娘怎么會看走了眼呢？”
“就是就是，還想將人掃地出門，還要高官。”
場上人相當配合，誰會跟隨手就能拿出一錠金元寶的人過不去呢？附和著嚴歸闕火上加油、落盡下石一把。
老板娘知道自己惹上一個好惹的主，這樣下去怎么行，非得會把她的鋪子攪個天翻地覆才是。也就只能軟下身段好言道：“夫人生的如此貌美，要不這襖裙就送予夫人了，豈不皆大歡喜？”
“老板娘一張巧嘴好會說話。”玉衡顯然還沒有意識到老板娘喊她的那一聲夫人，“我今天呢也不是說要砸場子，只是看不慣這欺軟怕硬的世道，你們誰用五十兩銀子買下這襖裙給我，我就把這黃金贈予他，算不算的劃來的買賣？”
這豈止是劃來的買賣，五十兩換一錠金元寶，那是賺翻了！但凡身上有帶現成銀兩的都開始翻找起來，都想獨占這一便宜。
老板娘聽得他們翻找錢袋時錢兩碰撞的清脆聲，往日里是該樂開花的，如今卻連哭也哭不出來，她得罪了一尊大佛，人家是拿她尋開心呢，眼睜睜看著一錠金元寶與自己失之交臂，怎夢不痛心？
嚴歸闕趁亂朝玉衡靠的更近了，低下頭來用僅他們二人可聞的聲音道：“適才那一聲夫人你倒是答得干脆利落。”
玉衡先是沒明白，繼而回憶了細節才明白過來，臉上騰地燒出一片紅云來，從前是玉衡時聽別人喊自己夫人喊了三年也就聽慣了，如今一時也沒反應過來，竟然順口就接上了。人家老板娘喚她夫人是以為她是嚴歸闕的妻子，她竟然自然而然地應上了，怎能不臊？
“先辦眼前事，正經些。”玉衡垂首，散落的半縷發絲垂下來擋住眉目，遮遮掩掩看不清神色。
嚴歸闕低低笑了一下，突然很想伸出手揉揉她毛燥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