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玉衡想了很久才想起這號人物,隱約記得是林玉衡之前養的面首,被她打發出去了,生得那叫一個嬌艷欲滴艷壓群芳啊,臨走的時候還眼淚汪汪舍不得的樣子,怎么會對她起了殺意?難不成在林府殺死林玉衡的也是他?
嚴歸闕見她想了很久,半是玩笑半是嘲諷道:“怎么?自己養的面首記不得了?”
“記得,只是想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殺我?還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歪頭想了想,無視忘憂忘安對他投來的緘口之意:“我飛鴿傳書讓顯月來接應你,眾所周知顯月是你身邊會手腳的侍女,由她送你回去,動靜會鬧得小一些,也對你有益處。飛鴿除了會經過負責傳訊的忘憂忘安手中,我身邊還有一人亦能攔截到飛鴿,然后根據我們的行蹤先行設下埋伏,那個人便是長歡。他被你趕出來后無處可去,楚廷安就讓他來投奔我了,我就隨意給他安排了養鴿子的小差事。抓捕的千手吳是流竄在各地市坊青樓的潑皮,而長歡又是青樓那地界兒的,二人關系匪淺,由此可以猜到在背后的人可能是長歡。就是這些了,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隱藏在自己身邊最深的人卻是最想殺死自己的人,這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玉衡感覺到汗毛一根根樹立起來,不行,她不能再繼續坐以待斃下去了,不然不光光是她一個人有危險,還會牽連到身邊無辜的人,這一次,她不是為林玉衡而活,而是為自己!
“謝謝。”玉衡先是鄭重道了一聲謝,一步步向嚴歸闕靠近,近到他能清楚地看到她落在眼瞼上的一根睫毛,她帶著一貫的微笑,視線專注而神秘,聲音刻意壓得低沉:“我們做一個交易吧,你只會賺不會虧。”
“嗯?”她想搞什么?
突然掌心處傳來一陣暖意,誰的指尖抵在誰的手心,嚴歸闕半晌反應過來,愣愣低下頭,看到玉衡握住了他的手,又或者說是牽起了他的手,潑墨的黑夜遮擋住他泛紅的耳根。而玉衡以為他在防備著什么,遲遲不挪,用力拽了一把,朝她這一側拽來:“跟我來,交易怎么能讓別人聽到呢?”
隨之“砰”地一聲門響,院內眾人面面相覷,你望我我望你,大眼瞪小眼,忘憂淡定自如地擦拭著劍刃上的血,邪魅一笑:“還真是好玩,現在很流行屏蔽他人單獨談話嘛。”
忘安不滿地戳了一下他:“你還說,還不快跟我一起把尸體處理了,長歡那個瘋子可不是好惹的主,你這刀也太快了。”
而顯月則去安頓還未從驚嚇和自責中走出來的虎子夫婦。
屋內那根短小的蠟燭仍倔強地燃燒著,提供著所剩無幾的明亮,蠟淚不斷從燭芯處淌下,
玉衡進來首先拔下頭上一支素銀簪子撥了撥燒長的燭芯兒,獲得更多的亮堂。
燭光映照在她的臉龐,嚴歸闕瞅著竟有些陌生,他輕輕咳了咳嗓:“你說吧。”
玉衡站在他面前,喜怒哀樂沒有絲毫寫在臉上:“我猜你讓顯月送我回去不僅僅因為她在外人看來是我的人。”
嚴歸闕挑眉攤手:“哦?那不然呢?”
“你會再給這件事安一個名義,而且能把你摘去的名義,畢竟在云安鎮我們已經拋頭露面過了,如果不能摘去你,陛下必定會對你起疑心。”
嚴歸闕的眉毛由聳高到崩直成一條水平線,他意識到事情不簡單,他讓她繼續說下去,她也就不客氣地說下去了:“比如大張旗鼓地告訴別人我是被誰擄去,又是被誰救下來,而你只是在經過云安鎮順手搭救了我一把,幫忙知會了我那個會武藝的丫鬟,為了不破壞我的聲名最后你不會出現在林府,整件事你只會是路過而已。”
嚴歸闕的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覺得我處理得沒錯吧,我不能因為救了你而害了我自己,得不償失啊,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之策?”
“自然是沒錯的,救命之恩我牢記于心。”玉衡頓了頓:“正是因為要報答這救命之恩,我才要同你做一樁交易啊。”
“聽著不太妙。”
“我知道你可以,因為……”玉衡轉身站到桌前,燭火里的光芒點亮她的眼眸,像升起的希冀:“你是那個組織的人,有足夠的人脈和能力。”
嚴歸闕的心咯噔一跳,下意識攥緊了手:“你知道了什么?”
“顯月他們稱你為公子,未必是將軍府少公子,還有可能是少主,他們聽你調遣,你們用飛鴿傳書傳訊,設有專人聯絡,井然有序。而且我每次有意外你都能及時到場,一次兩次是巧合,后來我想要么是你在監視跟蹤我,要么是我的周圍遍布你的眼線,認識的或者是不認識的都有可能。這樣想想太可怕了,試問誰可以做到?不可能是京州將軍府錦衣玉食的少公子,而是那個組織的少主,而那個組織……”
隨著玉衡每一個字每一個詞每一個句子的蹦出,他的心都緊上一分,室內是死一般的靜謐,逐漸蔓延開來,她嘴里的名字呼之欲出,他只希望她說的不是那個名字,否則……
燭火終有燃盡的一天。
“生門。”
二字鏗鏘有力,落在嚴歸闕的耳中,他先是一愣,眸色一暗,隨后表現出可察的慌亂,匆忙將視線錯開:“你一個閨門女子怎么會知道生門?”
“你別忘了我可是林家玉衡。”
看嚴歸闕的反應,那她是猜對了無疑,心中先是一暗喜,其實她想說的是她只知道生門這么一個江湖組織,以前常聽周九川提起過,生門以行俠仗義,扶貧濟窮為宗旨,在江湖乃至朝堂上都赫赫有名,周九川的門客中就有生門的人,常出謀劃策讓生門中的能人異士與翊林軍相協配合作,往往事半功倍。對于嚴歸闕他們是不是真的是生門的人,她也只是大膽一猜,沒想到好巧不巧地給猜對了。
嚴歸闕雙手抱拳:“行,你厲害,在下甘拜下風,說吧,你要我幫你什么?”
玉衡得意一笑,猜對以后整個人就放松了下來,單手撐在殘缺了腿的桌子上:“我要你幫我查長歡為什么要害我以及他背后的人,以長歡一人之力怕是做不到調動多番人馬和高手來對付我,還有你要保護我的安全,這一次不是楚廷安的意思,是我的意思。”
嚴歸闕故作沉思:“有點難度,但是如果你交換的條件好,也不是不可以。”
“你會答應的。”
“這么肯定?”
玉衡徑直掠過他身旁,打開門看了看平靜的夜空,萬里無星,深吸一口氣,默默祈禱,她如今迫不得已為了保命不得已要泄露天機了,望老天爺千萬千萬不要給她天譴啊,保佑保佑。
嚴歸闕被她稀奇古怪的舉動搞得一頭霧水:“你這是在做甚?難不成在祈禱老天爺讓我答應你?”
玉衡闔上門,再栓上門,突然一個轉身,一本正經,嚇了他一跳,她緩緩走到他的身邊,堅定地望著他的眼睛,下定了決心,比剛才還要正經嚴肅:“今年是熙寧六年,開春時嚴家二公子嚴揚洞房之喜剛過,一封圣旨令他無奈舍棄新娶之妻,遠離京州奔赴北疆,駐守扎地,自此偌大的嚴府只剩下一屋子婦孺和方弱冠的小公子。”
嚴歸闕聽著,眉目冷了冷:“你所說沒錯,但這是京州人盡皆知的事,不必拿出來在我面前說了吧。”
當然不止了。至于她為什么這么了解嚴家的事,全賴自己當初魂無所托時,尤愛悲天憫人,看到滿門忠烈馬革裹尸還的場景,想著他們為國舍家一生,最后卻是這么個悲慘收場,不禁生了感同身受的同情之感,坊間市集關于嚴家的大小事宜她關注得也就多了。
“明年八月你也將奔赴北疆。”
聽到這兒,嚴歸闕不由得就笑了:“這就沒的根據了,你看陛下恨不得把我放在眼前盯著,會放我去北疆嗎?況且明年六月昭維部落派遣使團來京學習播種之道,簽訂休戰條約,還將開辟馬市與大周進行貨物交換,形勢一片大好,怎會起動亂需要我奔赴北疆?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看你這么傻的份上,我無條件幫你就是,誰讓我樂善好施呢。”
“不是。”玉衡搖搖頭,心里一點點疼著,沒來由的,眼皮耷拉下來:“是為你的父兄還有十萬將兵……收尸。”
收尸……收尸?!
嚴歸闕的面龐突然凝重起來,一剎那玉衡仿佛感受到有鋒利的刀刃從他的眼里甩出,比忘憂的劍還要快,令她不由得后怕,開始后悔說出這件未發生但又是既定發生的事,萬一……她是說萬一,自從她復活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是按照既定的軌線走了呢?一切都會不一樣。
“都說了不要再說了。”很顯然他的理智已經在生氣的邊緣游走著了,對于他說,他的底線就是他的父兄,誰都可以死,唯獨他的父兄不可以。
但既然事情已經開頭了,就沒有再回頭的余地。
“你現在不信我是自然的,但你終有一天會信我的。你的二嫂嫂在你二哥走后懷的身子,算一算到這個月底就該生了,我記得沒錯的話,是在一個大雪天,生了一個女孩兒,是重瞳。”重瞳之子本就罕見,所以嚴家小孫女出生以后當真是轟動了整個京州,不過好在生的是女孩,皇室并沒有計較什么。
此時的嚴歸闕如看惡鬼一般看著她,微睜雙眼,臉色枯萎如死灰:“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