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沒能攔住不代表顧霆攔不住，他怎么可能會讓玉衡當街自戕，一個閃身，電光火石般憑身手攔住了她，拽住她的胳膊，阻止了血濺當場的慘劇。玉衡被她拽得自戕沒成，倒是因著他的手勁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抱著石獅子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起來，圍觀百姓更是同情了。

看看，看看，都把人家逼成什么樣了？讓人家盡盡孝道也有錯嗎？

他們全然忘記了這個哭得梨花帶雨、可憐兮兮的女子是他們從前最痛恨的林玉衡。翊林軍也不知道要怎么辦了，他們只是按令行事，就去看顧霆，可是顧霆也不知道要怎么做，腦海中思索斗爭了一番，不能不對陛下沒有交代，這邊輿論可以強行控制住，回去找統領，統領一定有辦法平息輿論風向。

他走過去扶起玉衡，玉衡卻一把推開他，一副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的模樣。他退后一步，拔出腰間佩著的裹黃金刀，拱手握住刀柄，刀尖對著自己，堅毅不可動搖：“在下恕難從命，若長公主心中有怨氣，可用此劍傷我殺我，悉聽尊便。但是您先去看個情況，是去是留上面自有意思，在下不過是個傳話的。”

玉衡在側臉只有顧霆看到的角度收住了眼淚，冷冷一笑，與他四目相交，面色陡然沉郁如水，擰緊了眉。看來苦肉計是沒有用了，百姓陳情也幫不了她，這個顧霆不懂變通，鐵了心要帶她走。

顧霆被她看得心中發怵，翻臉比翻書還快，難不成是裝的？上一回見她是要跳樓，這一回是要以頭搶石獅子，這個長公主是不重性命，還是頭腦不太清楚？為防她有進一步輕生舉動，收刀如鞘，揮手便有人拾級而上，“委屈長公主了，隨我們一起走吧。”

兩個健碩的大漢圍著她，看她還能耍出什么花招來，芳草見狀趕緊過來扶她。玉衡被扶起來的時候腦子滴溜溜地轉著，此路不通，另尋他法，軟得不行那就來硬得，反正從前硬氣的事林玉衡還做得少嗎，出格的事對于林玉衡來說就是不出格。

正在組織語言時，有人從鼎沸的人群中慢條斯理地走出來，囂張快意：“顧大人你這樣做不行啊。”

不用看就知道，能為她出頭的除了嚴歸闕還能有誰。她也料到他會出來的，他說過這幾天都會在林府周圍的，畢竟自己給他設了那么大一個懸念，畫了那么大一個餅，若她真進了宮，交易可就作廢了。

但玉衡還是看了，也不知道他從哪里找來了一身華服，華貴到耀眼矚目的那種，白錦金絲，高領外翻，手持一把輕扇，腰帶上的玉佩閃著光，端得是一個瀟灑風流，人群中有妙齡少女的都悄悄紅了耳根，還真是坐實了紈绔公子的名號。

顧霆一看，這不是嚴小公子嗎，“哎呦，正愁找不到您呢，原來您在奉天啊，可讓我們好找。”若不是找長公主的任務更緊急，皇上定然會派人把總愛到處亂跑的嚴小公子給找回來。顧霆其實挺郁悶的，你說這翊林軍設立為的是什么，為的就是維護皇權和皇宮治安，這一天天地盡到處找人了。

“我就是出來游玩游玩，誰讓這奉天處處風光無限呢，這不玩好了正要回去嗎，剛好碰上這扎堆一群人，就來湊個熱鬧，這不實在看不下去就出面了嘛。”翊林軍不敢攔他，還要行禮。

“那既然嚴公子來都來了，便隨我們一同回去吧。”

嚴歸闕走過來，手中地扇子攜著淡淡的微風：“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

“但是她不可以。”手中折扇指得正是玉衡。

顧霆扶額無語，怎么又來一個不講理的祖宗？他有些頭痛：“在下實在是沒法向皇上交代。”

“拿我交代啊，我就是看不下去了才來給顧大人解圍的。你瞧瞧，今日之事鬧得這么大，你能控制一個人現在不亂說，還能控制一群人一輩子不亂說嗎？你放心，皇上定是需要找我的，你把我交給皇上，我保證皇上不會怪罪你分毫。”

“這……”嚴歸闕的出現讓騎虎難下的顧霆有了一絲動搖。

嚴歸闕掠過玉衡，走到顧霆面前，以扇掩面，與他低語交耳：“看在顧大人往日勤勤懇懇抓我的份上，好心提醒一句，可別忘了林玉衡是誰，因為你們的失職使她不能見母親最后一面，如今又要因你們守不了母親的頭七，她心中將如何怨恨？顧大人是否還記得三年前右翊軍的殿前司宋懷南嗎？”

大名鼎鼎宋懷南他如何不識得。當時翊林軍還分為左翊軍和右翊軍，右翊軍的殿前司是宋懷南，相應的左翊軍的殿前司是周九川，一左一右相制衡，實力相當，若不是后來太后薨逝，皇上將左右翊軍合并為翊林軍，而宋懷南突然告官還鄉，那他也將是如日中天的勢力。宋懷南不僅是殿前司，更是翊林軍總教頭，更是大周第一武力，可就是這般厲害的人物曾經也差點敗在林玉衡手上。

也不算是什么秘辛。正值太后盛寵的林玉衡也不知怎么地橫豎看宋懷南不對眼，有人說是因為宋懷南把她要送給太后的小狗誤以為是野狗給親手卡掐死了，自此懷恨在心中，千方百計地報復，最過分的一次是在整個皇宮宣之宋懷南圖謀不軌輕薄非禮她，若不是太后勸撫寬容，他絕逃不了死罪，但活罪難饒，皇上為了替她做主讓她隨意處置，她就把人扔進水牢里足足泡上了三日，救上來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塊皮是好的。

沒有人明白為什么當時年僅十三的林玉衡能毒辣至廝，連皇上太后都奈何不了的人，還有誰敢招惹。

被嚴歸闕這么一提醒，顧霆就想起來她的樁樁恐怖事跡了，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又看了一眼此時乖乖巧巧安安靜靜的玉衡，感慨怎么看起來挺好一姑娘就這么心狠手辣呢。

嚴歸闕繼續動搖他：“你放心，我用嚴家名譽擔保你不會有事。”

既然嚴小公子都敢拿嚴家名譽擔保了，他還怕什么呢，大不了回頭就說是長公主以死相逼實在是無可奈何。就這么決定了，顧霆端了端腔：“既如此，長公主就先留下來守尊夫人的頭七，我先帶嚴公子回京告稟，留下一部分人在林府周圍保護長公主。”

聽著還是有點監視的意思，但這已然比料想中更好的結果，緩上這么幾天夠了。玉衡微微頷首：“多謝。”

百姓都好大團圓的圓滿結局，嚴歸闕的出現好似天兵神將英雄救美，獲得了一致的贊美。嚴歸闕轉身跟著顧霆，卻被玉衡在后輕輕拽住，她的神色浮顯著淡淡的擔憂，對他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但是要說的話已經溢于言表。

“沒事的，我本就是要回去的，你先把你的事情處理好，萬事小心。”

二人交談的樣子落入顧霆眼中，他瞇了瞇眼：“走吧，嚴小公子，你們會再見的。”皇上若是執意讓林玉衡進宮，她躲得過初一，還能躲得過十五嗎？

行轅和馬車原是為玉衡準備的，但是現在不用了，嚴歸闕拒絕了坐馬車，而是選擇了騎馬，他坐在在馬背上，還是光鮮亮麗的少年郎模樣，錦緞袍子隨而褶皺似水痕浮動光光暗暗，瘦削沾塵的臉難得有幾分溫潤。一個打馬回首，薄唇一抿，莫名溢出三分笑意，對著她看了又看。

玉衡抿著唇，卻笑不出來，她想叮囑些什么，至少揮揮手說個再見，但是她什么都不能做，身邊雜七雜八的人群流動，她不想讓他受到點什么影響和牽連。便只是站在臺階處看著他離去，嘴唇無聲翕動，沒能好好說一聲再見。有一些委屈。

不過，嚴歸闕，下一次見面我們可能就要并肩而戰了。

“小姐，小姐，我們進去吧。”芳草拉回她的目光，扶著她邁進門檻。

百姓也心滿意足地各自散去，明日茶樓先生可就又多了一事可說了，六親不認的林玉衡突然良心大發，為盡孝道不惜以死而證，這可比什么哪家貴公子又娶了幾房小妾有趣多了。人們突然覺得林玉衡似乎，沒有那么壞。

林儀和連氏還在廳堂，他們不敢為了玉衡與翊林軍當面杠上，進宮就進宮，反正府里又不缺女主人。所以看到玉衡安然無恙地又從門口回來了，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了。

“你怎么回來了？顧大人呢？”

玉衡心力交瘁，他自己怕惹麻煩不敢出去，躲在屋里不出聲，回頭來問她怎么回來了，巴不得她能不回來了。

“等過了母親的頭七，進宮事宜再議。”

“哦。”

玉衡滿臉盈盈笑意：“況且我還有事未完成呢。”

她的笑是有意對著連氏的，連氏倒也絲毫不躲避她的眼神，溫柔笑貌：“該是嚇著了，快去休息吧，有什么事休息好再說。”

芳草扶著玉衡回了房，府里上下的人都覺得玉衡威武霸氣，就連統領那么多翊林軍的官爺都要對她客客氣氣地行禮，還直接拒了皇命，何等尊貴瀟灑。但只有芳草知道她在怕，如果不是扶著她，可能她就要腿軟摔倒了，扶著的時候能感受到間連不斷的微微顫抖。

一回房，她就卸下了所有偽裝，整個人癱在床上，用被衾裹住自己，很久很久沒有說話。不過是鬼門關走一回罷了，她知道顧霆必然會出手攔住，但若是攔得慢呢，她就又是一縷孤魂了。一個沒有賭注的賭局。

芳草侍在旁邊許久，靜靜地陪著她，直到背我里傳來虛弱而沉悶的聲音：“我餓了。”

“我去讓小廚房下碗青面，多放些肉，再備個芙蓉糕如何，管甜。”都是玉衡平常愛吃的食物，尤是甜食。

玉衡終于掀開被衾，舍得將自己放了出來，額頭被捂得出了汗，她坐在床上：“我必須得速戰速決了。”

芳草坐到床沿，擰著眉掏出手絹輕輕為她擦汗：“剛才真是要嚇死了奴婢了，小姐就算不想去，也犯不著以身犯險吧，若顧大人沒攔住……”她不敢去想會發生什么。

玉衡笑道：“沒事的，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芳草嘴角抽了抽：“太危險了，可不能再這樣了。”

“好好好。”

“說起來小姐當真只是因為要守夫人的頭七而不肯去的嗎？”

玉衡上下打量了她幾眼，露出老母親般滿意的眼神：“喲，沒看出來，還變聰明了嘛。”

芳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還不是小姐教得好嘛。”

“確實，我堅持留下來不僅僅是為了彌補我心中的那一份愧疚，還有……”說到關鍵時，玉衡正色了起來：“我覺得此番召見絕非為了保護我的安全那么簡單，皇上鬧出這么大的仗勢怕是故意給有心之人看的，我在皇宮待著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皇上對我保護得很好，但同時又好像把我當靶子、當魚餌一樣吸引著什么。比如說封我為長公主，還有準許我回奉天，表面上派了周九川似乎十拿九穩了，但他知道皇后必然會對我和周九川做些什么，他是最不希望我嫁給周九川的，但是那一回他沒有反對，卻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知道為什么嗎？”

“不知道。”芳草被她說得如墮煙霧，雖不大了解其中意思，但是她聽得明白九五至尊打的是壞心思。

“因為他在吸引追殺我的人，如果不是嚴歸闕救了我半道劫走，那一晚定會有真正殺我的人而來，然后來一個守株待兔再收網。同樣地這一次，派遣這么多翊林軍來名義上說是為了安全護送我，誰知是不是為了引蛇出洞，畢竟我再進了宮，那些要殺我的人可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小姐不是說是山匪所劫，生門所救嗎？”

“那不過是個幌子，這樣說對彼此都好。”

玉衡沒有說為什么嚴歸闕會劫走她，芳草也沒有問，她再蠢也知道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驚慌捂住了嘴：“那那些人會不會狗急跳墻，殺進府里啊？”

玉衡墨眸中現出凝重之色：“我也憂慮過這個問題，所以一直讓嚴歸闕在暗中監護，但是我想那個人應該不想鬧大，所以屢次選擇的是在沿途設下埋伏。”還有長歡，雖不知他為何要殺自己，但是他待在林府上的時間比楚廷安還久，就算是再恨林玉衡，總歸對林府其他朝夕相處的人有些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