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酒罐,酒香四溢,勾得從來沒喝過酒的芳草也眼巴巴地想嘗一口:“沒想到陳貴妃不僅生得貌美,竟然還有這么好的釀酒手藝呢,我聽人說皇上嗜酒,什么天下名酒都搜羅來品一品,也難怪陳貴妃榮寵不衰,原來是牢牢套住了皇上的喜好。就是不知道這能讓皇上都迷戀的瓊花漿味道如何?”說著伸手就去掏酒杯。
玉衡剛斟好一杯,就看到伸來一只“咸豬手”,啪地打上去:“小孩子不許喝酒。”
芳草揉揉被打痛的手背,撅嘴:“我與小姐年紀(jì)相仿,小姐喝得,我怎么就喝不得?”
“不行就是不行。”雖然玉衡現(xiàn)在的年齡與她相仿,但事實上加上游離的那二十年,她今年都要沖四十了,只不過沒有感覺到身體上的蒼老衰變,白駒過隙般快的光陰,心理年齡仍然停留在二十左右。
“那好吧。”芳草就坐下來看著她喝。
素白的手拈著瓷杯,一停一頓間滿溢出來的酒漬順著一截玉色的藕臂流淌,喝第一杯的時候很慢,慢慢地品,一邊品一邊在想些什么,喝第二杯的時候便是一飲而盡,酣暢淋漓。她要倒第三杯的時候,被芳草攔住了:“小姐,喝一點就好了,不能再喝了。”
“沒事,我酒量好著呢。”
芳草愈發(fā)覺得不對,起先只是以為她是一時新鮮貪喝著玩,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心事重重,更像是在借酒消愁,可是殊不知借酒消愁愁更愁。現(xiàn)在的玉衡已經(jīng)微微染上了醉意,面色微紅,昏昏沉沉的。
她搖晃著酒杯,斂盡唇角僵硬如燭淚的笑意,說的話已經(jīng)開始讓人聽不懂了:“芳草你知道嗎,我告訴我自己,這輩子絕對不能因為屈服和迫不得已嫁給一個非兩廂情愿的人,可是我千逃萬逃,還是逃不開這宿命,哪怕我是不可一世、身份尊貴的長公主。”
“小姐,你是真醉了,人只有一輩子,哪有兩輩子的?”彼時她還不知道玉衡要奉旨嫁人,也不知道玉衡茍且偷生多活了一輩子。
玉衡笑了笑,將那第三杯酒一飲而盡:“你不懂,我沒醉,自始至終我都很清醒。”
芳草只覺得心疼,她知道她的小姐承受了太多太多,可她什么都幫不了,也不能幫她分擔(dān)什么,她緊鎖的內(nèi)心她始終進不去,芳草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伴。玉衡死死護著酒不讓她拿走,看來是決意不醉不罷休了,算了,就讓她醉上一醉,醒來什么都會好的。
“那我去給小姐拿件狐裘吧,非要開著窗戶,不凍著才怪。”芳草起身去木櫥上拿狐裘。
芳草挑了一件新的狐裘披風(fēng),上午的已經(jīng)被雪水打濕了,就挑了件披風(fēng)的功夫,一轉(zhuǎn)身不知何時殿內(nèi)進來一個人,還直立立旁若無人地站在玉衡身邊,頓時心跳如雷,暴喝一聲:“什么人?”
那人對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也得虧她眼睛好,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個采花大盜不是什么小賊,正是習(xí)慣從窗戶翻進來的常客嚴(yán)歸闕。芳草真是又氣又無奈,跺腳過去,雖然很生氣,但是沒有再亂喊:“你怎么又來了,我家小姐還未出閣呢,嚴(yán)公子這樣做實為不恥之舉。”
嚴(yán)歸闕穿著一身黑,笑得倒不黑,指了指窗戶:“這可是你家小姐留窗讓我進來的。”
“……”就說怎么突然大半夜又是喝酒又是開窗戶的,原來早有所想。
玉衡正喝著呢,后知后覺地感受到身側(cè)站了一個人,依稀還能辨得,聲音帶著醉腔:“你來晚了一刻,罰酒!”
嚴(yán)歸闕被她強拽著坐下,芳草警惕地湊過來,他揮了揮手:“我有事要和你家小姐商談,你先出去吧。”
芳草遲疑了,雖然她不擔(dān)心他會威脅到小姐的性命,可是小姐現(xiàn)在醉得一塌糊涂,難保他不會做些什么色欲上腦的事。
“你若是不放心,就在門口守著,一有什么動靜你就喊人來抓我好吧。”
就連玉衡也似醒非醒地對她點點頭,她這才放了點心回肚子里,出去的時候順手帶上了門,蹲在門口守著,蹲著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對勁,怎么覺得自己有點亮呢?
“別喝了。”嚴(yán)歸闕劈手就奪下玉衡的酒杯,看著她漸染上的紅暈,有些生氣:“沒什么酒量還敢喝酒?”
“誰說我沒有酒量的,我這不是生龍活虎著的嗎,你把酒還給我,還給我!”玉衡伸臂就去搶,他就把酒杯舉高,她站起來搶,他也就站起來舉,無奈身高差距,她怎么也夠不到。跳著跳著夠不到,最后灰心喪氣,干脆就撲在他的身上,雙臂掛在他的脖子上,微微墊著腳,仰著頭。
從未有過如此近的距離,近到嚴(yán)歸闕只要一低頭,就能貼上她的臉。她真的醉了,她的眸里倒映著他的影子,清澈得一塌糊涂,他甚至可以從她的眼眸里看見自己笨拙的手足無措。她本來就生了一張極其明艷的臉,但平時慣用平淡的神情掩住,此刻拋卻了所有才真正展現(xiàn)出她的本美來,更多了一分應(yīng)該有的嬌俏。
玉衡的臉上飄著紅暈,像是打了宮里上等的胭脂,羽睫微顫,聲音軟軟糯糯,又帶著微微的酒香,攝人心魄:“我挺難受的。”
“你難受什么?”嚴(yán)歸闕被她逗笑了,原本緊繃的身子沒有那么僵硬了,任由她這樣掛著自己。
“我不想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嚴(yán)歸闕一愣,微微低了一點頭,聲音低啞,循循善誘:“那你想嫁給誰呀?”
“你這個人真討厭,自己想升官發(fā)財,還要搭送我,我都冒著天譴給你透露天機了,你就是,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嗎?”玉衡雖然是醉了,但意識還是有些清醒。
原來是在怪他答應(yīng)了皇上的賜婚,她現(xiàn)在一定很怪他吧,因為朝廷斗爭而被迫不得已地嫁給別人。但是沒有關(guān)系。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嫁給你不喜歡的人。”
玉衡贊同地頻頻點頭:“就是就是,我才不要嫁給那個什么彭端陽呢,油膩的打緊,嫁他還不如嫁你。”
雖然知道是一種比喻的氣話,但嚴(yán)歸闕的心還是因為她后半句話而漏跳了半拍,加重了語氣,連呼吸都重了:“你說什么?”
“唔……”玉衡支支吾吾,迷迷糊糊,眸子里染上一層迷蒙的霧色,不再清明。
“你說想嫁給我是嗎?”
玉衡眨了眨眼,開始掰扯:“你對我好,比很多人都好……”
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水靈人兒,嬌滴滴如朵誘人的花,勾著他的脖子到現(xiàn)在都不肯撒手,疏忽感到胸口一陣燥熱焚燒著心性,喉頭上下滾動著,視線不自覺地集中在她嫣紅的唇瓣上,只要一低頭,只要一低頭,他就能攝取到一片芳菲。鬼使神差地,他真的向下探去。
就在四瓣柔軟要相接時,玉衡突然清明,側(cè)臉過去,撤了掛著的雙臂,往后一跳,拉開了距離。她舉起又回到自己手中的酒杯,得意洋洋:“我拿到了。”
原來她是要拿酒杯的。嚴(yán)歸闕俯下的頭還僵在半空中的,只是他回復(fù)了理智和正常,開始瘋狂后悔剛才自己沖動而愚蠢的舉動。
他竟然想親她,他為什么會想親她。嚴(yán)歸闕,你清醒一點,這可是林玉衡,你從前最討厭的驕縱跋扈的林玉衡,是楚廷安守護了三年的人。可是,她不是說她不是林玉衡嗎,那她,到底是誰?
可是,不管是誰,他都不能把她拉入到自己所陷的污垢泥潭來。
玉衡奪回酒杯,又心滿意足地斟上了一杯,杯滿酒停。她看著他一直盯著自己的寶貝酒杯,對著他晃了晃:“怎么?你也想喝,那就來喝吧,我可是連芳草都沒舍得給呢。”
頓了頓,踉蹌了幾步,湊到他的面前,歪著頭,如狐般的狡黠,帶著一絲不肯定:“你方才是不是想要親我?”
好不容易平下來的心緒又亂成了一團,嚴(yán)歸闕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嚴(yán)守規(guī)矩禮誡的她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幾杯酒釋放了她壓在心底最深處的天性。一時木訥,不知該做何回答。
玉衡仰頭酣暢一口酒,像兔子一樣猝不及防繃過來,在他雙目圓瞪如銅鑼的注視下,不拖泥帶水,干脆利落地吻上去,這不是一個簡單地吻。唇齒相依間,一股甘醇甜美的酒香彌漫其中,她將那杯酒渡到了他的口中,二人共同享有,親密而無間。
月影下,空靈澄澈的雪夜,兩個互相小心翼翼靠近的靈魂,極其曖昧親昵的姿勢,頹靡艷麗。
嚴(yán)歸闕就那么站著,直到她的唇緩緩離開,對著他輕輕柔柔地笑:“好喝嗎?”
那一刻,他什么都顧不了了,她是誰都不重要了,前面有艱難險阻又如何。他可以所向披靡,她只能是他的,她只能嫁給他,只能。
等嚴(yán)歸闕在心中做出一個重于一生的決定時,某個芳心縱火犯全然不反思自己輕薄了別人,身子一歪,雙眼一閉,倒在了桌上,沉沉睡去,頭還磕在了桌上,磕出了巨大聲響。
嚴(yán)歸闕嚇了一跳,趕緊去看有沒有事,結(jié)果她是真的耗盡了精力,睡得瓷實,眼睛都不帶睜一下的。外面一直守著的芳草聽到動靜趕緊跑進來,一進來就看見玉衡一動不動地趴在桌子,而嚴(yán)歸闕似乎在研究著怎么調(diào)一下她的睡姿。
“不許動小姐!”芳草一個箭步?jīng)_過來,誓死捍衛(wèi)玉衡的清白,殊不知到底是誰的清白沒有了。
嚴(yán)歸闕攤開雙手,一副何其無辜的模樣:“她喝多了,睡著了,讓她到床榻上去睡吧,睡這容易落枕。”
“我來。”不由分說就把嚴(yán)歸闕從玉衡身邊擠了出去。
嚴(yán)歸闕嘖嘖搖頭:“你真是太兇了,多學(xué)學(xué)你家主子。”
芳草狐疑地回過頭,他不是一向和小姐不對盤,見到面就是吵,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嗎?這會兒怎么這么偏袒起小姐來了。
嚴(yán)歸闕被她看得心虛,咳了兩聲:“你抱得動嗎?還是我來吧。”
“不用。”別看人家芳草個兒挺嬌小,力氣倒是蠻大,將玉衡腿彎一托,后背一抱,就打橫抱了起來,幾步也不帶喘地就把玉衡安然地送到了床榻上,并蓋好了被衾,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看呆了嚴(yán)歸闕。
“嚴(yán)公子,你還不走嗎?”芳草安置好玉衡后,一回頭發(fā)現(xiàn)他竟然悠哉地坐下來喝酒。
“今晚本來是要和她商量重要之事的,誰知她喝得酩酊大醉,我在這兒候著,候著她明早醒來再繼續(xù)談。”
芳草一跺腳:“這怎么行?嚴(yán)公子是男子,要是讓別人看見一位男子宿在小姐的寢宮可怎么才好?宮里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
“那便不讓別人看見不就行了?你放心,我就在這兒坐著,不是還有你嗎,你守在你小姐床邊不就行了嗎?我要說的事對她很重要,這次回去了,下次要進來可就沒那么容易了,若是你家小姐錯過了重要訊息,你擔(dān)待得起嗎?”
芳草有些許松動了,畢竟她也做不了主,就去望小姐,小姐正睡得香甜。
“這樣,你拿著這劍,你睡在床邊,我若有什么異動,你就拿劍,可以嗎?”嚴(yán)歸闕隨身帶了劍的,那柄劍他不輕易離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