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說呢,長得好看就是好看,就算是穿上女裝了也一樣很好看。
嚴歸闕不情不愿得穿上了女裝,即便是最大尺寸的宮裝,穿在他身上都有些小,若不是冬日里衣裳可以層疊穿得厚些,那般貼身定叫人識破。在芳草的巧手下解了束發,簡單梳成了一個尋常發髻,想了想又給他插上了一朵茜色絹花裝襯。嚴歸闕的長相是偏英氣,這樣打扮雖然不丑,但違和感是免不掉的。玉衡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捧腹笑出聲來。
嚴歸闕的臉更黑了,鴨蛋粉都遮不住的黑,內心仍尚存一絲掙扎的自尊:“笑什么?不好看嗎?”
玉衡努力憋住:“好看好看。”此時玉衡也已經換好了宮裝,站到他身邊問芳草:“你看我們倆像什么?”
一高一矮,一寬一窄,相得映章,芳草脫口而出:“像姐妹。”
這一回是真忍不住了,也不顧及什么了,就是哈哈大笑,笑到眼尾都炸到太陽穴了,還在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是好看的,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嚴歸闕是要生氣的,可是他看到她難得笑得這么開心,忽然就不生氣了,能讓她笑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他佯怒地甩起袖子:“走了走了,速戰速決。”
不過話說回來,這女人的衣裳可真麻煩,裙擺怎么這么長,袖口怎么這么大,行動處處受限,還差點自己踩到自己裙擺摔一跤。
二人各披了一件素色斗篷,遮住大半的臉。出來以后,玉衡左顧右盼張望四周,看了看后面成為“累贅”的人,一身好武功全敗在了一件裙子上,“你在斗篷下把裙子提起來,捂嚴實了,別讓別人發現。”
嚴歸闕頭一回感覺自己好像遭嫌棄了:“我可以的……”說著因為光顧著腳下不敢邁太大步子,沒看路,一頭撞在了廊柱上,漫天是星。
玉衡一個激靈回頭,捂住他的腦門,問他有沒有事。她在從前是不會這樣的,溫熱的掌心覆蓋在額頭上,痛感頓消,只剩下襲來的一陣陣暖意。
直到嚴歸闕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才意識到自己怎么會下意識地捂住他被撞的額頭,她從來不會逾矩做這樣突破男女之防的動作,但這一切都在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昨夜被打破了,下意識地,她會貼近他。
玉衡訕訕收回手,轉移話題:“皇宮我不太熟,不知道天牢在哪,你帶路吧,小心點。”
嚴歸闕走到她前面,帶著她:“天牢不在皇宮,在大理寺,用來關押要犯。”
也就是要出宮了,怪不得要喬裝打扮一番。不過玉衡還是擔心出宮被攔的問題,事實上一點都不需要擔心,只要嚴歸闕亮出一個墨黑色的令牌,守衛接過檢驗后便問都不問地放他們出去,甚至都不敢看他們一眼。用著這個令牌,還十分順利地進入了傳說中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的大理寺,也是同樣的情況。
玉衡端詳著那塊擁有這么大權力的令牌,墨黑底金漆著幾個大字,不太看得清,只能看得清上面明晃晃鑲嵌著琉璃瑪瑙,閃著奢華的光彩,就算別人仿都仿不出來,一辨就知道是真令牌。她便好奇:“這是什么令牌?”
嚴歸闕收起令牌,令牌并不大,所以藏在身上也沒有讓她們發現:“右翊軍的折華令,雖然現在右翊軍與左翊軍已經合并了,但是折華令仍然有效,見折華令者,不聞不問,但行其事。因為持折華令的人大多是為皇室秘密辦事的人,既然是皇室不想讓人知道的秘聞,還能讓人問嗎?”
“你怎么會有右翊軍的令牌?”嚴歸闕和翊林軍有關系?
“折華令總共就四塊,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是我偷來的,你也知道我是生門的人,自然有的是手段,至于是從誰哪里偷來的,你就不要問了,知道得越多對你越不好。”
玉衡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
進了大理寺后,經過重重關卡后才到了所謂的天牢,乍一看只是一扇小門,與其他房間并無特別之處,只不過門口的守衛更多,武裝更齊全。
在一群守衛齊齊亮出武器呵斥不許靠近的時候,嚴歸闕拿出了折華令,幾個個人的神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面面相覷,最終看向了領頭的。領頭的揮了揮手,齊齊放下了兵刃,他小心地看著奇怪的兩人,披同樣的斗篷,穿同樣的宮裝,除身形意外辨不出任何,更無從知道是哪個宮的宮女。但就算再奇怪,折華令的效用依然存在,他們就只能秉持不聞不問的原則。
“折華令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在下也不過就是奉命小事的卑微小卒,兩邊都不敢得罪,所以不得已還是想問問兩位大人想見誰?”
嚴歸闕在身后輕輕拍了一下玉衡的腰,她很塊就反應過來了,他現在穿的是女裝,出聲是男聲會很奇怪,只能由她來說:“時天寒。”
這就讓領頭很為難了,在放與不放中糾結,玉衡看出了他的為難:“我知道這是一個要犯,但正是要犯所以才要審,但只需一炷香的功夫,有要事想問,問完就出來,絕不會讓大人感覺到為難的。”
都這么說了,再糾纏下去,就是與折華令過不去,與翊林軍過不去,與皇室過不去。
便就開了門讓二人進去,走進里面才發現別有洞天,外表只不過是一種隱藏而已。里面是一條深不見底的長長的甬道,因為常年不得陽光的關照,又因為是冬天,一進來就有一股森冷的豪氣將人緊緊包裹住。只在拐彎處點幾盞燈火,幽暗不明,充滿未知。漸循著光順著臺階走到地下,可以看到燒紅的鐵烙,倒鉤的皮鞭,細密的銀針,在這里埋藏著的是整個大周最見不得光的東西。
在牢頭的帶領下,他們來到囚禁長歡的囚室,那是一條碗口來粗的鐵鏈,鐵鏈浸著斑駁的深紅色,鑄在囚室的石墻上,另一端栓著的是一個辨不出人形的人。
頭發披散,遮住了身體的整個頭部,被鐵鏈困住的腳腕出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勒痕,難以想象這個人與鐵鏈做了多大的斗爭。他的身體可見的地方沒有一處完好,早就聽聞大理寺嚴刑逼供的手段殘忍,卻沒有殘忍到這般地步,就連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炙得焦黑。
在這種嚴峻的處境下,他還是清醒著的,他抬起頭來,在蓬亂的頭發下露出一張俊美的臉,只是這張臉卻多了數十道傷痕,已經稱不上俊美了,而是可怖。
玉衡還記得當初遣散面首時,他是最不舍的,也是最為依賴他的,他是很在乎自己引以為傲的這張臉的,泣涕漣漣哭哭如弱柳扶風,美的不像一個男子,臨走的時候還討要了她好幾盒上乘的養顏珍珠粉。可如今這張臉被毀成了這個模樣,無疑比殺了他還要狠毒。
也不知是牢里血腥氣味過于濃郁,還是受不了看到美麗的臉上血肉外翻,玉衡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有一些想嘔吐。
鐵鏈相碰的聲音響起,哐當,哐當,還有冰冷的嘲諷:“一個小宮女這都受不了,還敢來看我,回去,讓你們主子來!殺了我!”
“是我。”牢頭被支到外面去等著了,玉衡解下寬大的斗篷,露出那張讓他在夢里描摹了千百次都恨不得千刀萬剮的臉。
“林玉衡!你還敢來看我!”震驚之后,長歡的臉變得猙獰可怕了起來,也不知瘦弱的身軀哪里來的力量,如餓虎般沖她撲過來,若不是嚴歸闕護得及時,玉衡可能就被他抓到了。
玉衡看著他接近癲狂的模樣,心底說不出來的心酸,她不明白好好的一個人明明有的時候還與她惺惺相惜,怎么一轉眼就偏要置她于死地。
她向前走了一步,長歡伸長的手臂在她臉前滑過,但差一步會碰到,她并不怕了,她更怕的是找不到真相而面臨的無數危險,她問:“你為什么要害我?骨崖的落石還有千手吳都是你指使的吧?你在我府上好吃好喝地住著,我何曾虧待過你?”
她在林府了解過,林玉衡最喜歡的是楚廷安,但最受寵愛的是長歡,二人感情向來很好,長歡更像一個討人歡心的男寵,依托著林玉衡這棵大樹生長。總不能這棵大樹不能給予他庇佑了,他就一定要把大樹連根拔起吧。
長歡緩緩收回了手,透過蓬亂的長發,可以看到他的嘴角揚起一個可笑的角度:“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嗎?”
“如果是在我失憶之前做的,我無可厚非,但當時你似乎對我沒有這么大敵意。但我發誓在我失憶之后我沒有做過任何傷害到你的事,但若你是為別人賣命,我就無話可說了。”玉衡舉起三根手指發誓,她所言皆問心無愧。
她的樣子很真摯,真摯到長歡差點信以為真,他搖搖頭,拖著沉重的鐵鏈跑腿坐在地上:“我差點忘記你失憶這檔子是真是假,我當時只道你是裝瘋賣傻,現在倒弄得跟真得似的。那你是不是也忘了我們倆是如何遇見的?”
玉衡搖頭,亦蹲了下來,與他平視。
“那我便幫你回憶回憶,看你還有什么話可說。碧玉樓,我們是在碧玉樓相遇的,當時我還只是個卑賤的倌兒。”
碧玉樓玉衡倒是有所耳聞的,碧玉樓能在京州諸多青樓樂坊脫穎而出的最大原因就是它不僅有女倌兒,還有男倌兒,專供那些口味特殊的斷袖豪貴。沒想到林玉衡平時還愛逛這種烏七八糟的地方,不過也不枉她的聲譽。
“我家中有一個眼瞎的母親和一個癱瘓在床的父親,為了生計我不得已委身碧玉樓。當初明明是一百兩銀子買了我,說只要我做你的面首,你就安置好我的父母,為他們治病,保他們平安。”
玉衡聽著“自己”的故事,摸了摸下巴,聽得出來林玉衡的心地還是不錯的,就是手段不太好。一側臉,剛好看見沉默著的嚴歸闕也在看自己,一臉意味深長。她連忙回了一個“不是我,別看我”的眼神,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玉衡不明白了:“是我沒有照顧好你的父母嗎?”
“你確實做到了,三年里你把他們安置在城郊的一處小宅子,又請了大夫定時為我父親醫治,還請了仆人服侍。”
“?”玉衡更不明白了,那他還追殺她,白眼狼呢這是。
“但捫心自問,這三年里我亦是盡心服侍保護你,我的身上為你總共擋了三刀,為你中毒兩次,為你斷腿一次,我自認我還清了。”長歡的眸色暗了下來:“在你眼里或許我只是一個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