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下兩下,玉衡熟練地剪出一個紅雙喜,大紅耀眼。她嘴上說著不在意,但芳草知道她一定是難過極了,記得大小姐最后沒有和有情郎在一起,她暗地里哭得比誰都傷心,好像曾經經歷過一樣刻骨銘心。她又怎么可能會聽從無稽的安排,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呢?
芳草輕輕靠過去,依偎在她身邊,想要寬慰她:“其實彭公子也沒什么不好的的,人家好歹也是一個都統,家世顯赫,儀表堂堂,沒有什么桃色軼事,況且又是圣上下旨賜婚,彭家一定會恭敬地把小姐供起來的,日久生情,小姐與彭公子日后定能相濡以沫。”
玉衡將她朝懷里摟了摟:“確實挺好的。”可卻不是她想要的。更何況這樁婚事本就是一場算計,不僅要搭了幸福,還會搭了性命,看得太透了,反而沒什么好怕的了。
“雖然逃婚不行,但是……”芳草拔出腦袋來,眼眸熠熠生光:“可以假死嘛,既不用嫁人,又不會連累旁人。小姐,我陪你假死,然后找個地方躲起來,一輩子都不再回京州了。”
“噗——”這孩子想象力咋比她還豐富呢?
玉衡用食指點了點她的眉心:“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這是不切實際的。在天子和彭家眼皮子底下假死,大有難度,光憑咱們,任是三頭六臂也無可奈何。不過嫁完人以后找個機會假死來個金蟬脫殼,倒還有些可能,再等等吧。”嫁人對于她來說不過是一場形式。
“可以找嚴公子啊,他那么厲害,一定可以的。”
玉衡手指不自覺頓了一頓:“他啊,也是要成親的,沒功夫幫我的。”
“怎么會呢?嚴公子明明很在……”
“哐哐——”門外又不是事宜地響起敲門聲,打斷了芳草的話。又是芝娉:“長公主……您還是出來看一看吧,奴婢們實在是拿不了主意。”
不就是些賞賜聘禮嗎?清點完以后統統送進庫房就是,有什么拿不了主意的。想了想,自己這個主人公怎么的也得做做樣子吧。于是懶洋洋穿好鞋起身。
芳草打開門,沒好氣地道:“又怎么了?整日就知道吵吵嚷嚷,給不給主子一個清凈?”
玉衡在她身后忍不住地笑,嬌嬌小小一個人比芝娉矮半個頭,年齡也沒她大,狐假虎威的本事倒是學了不少,竟還插著腰質問其掌事姑姑來了,真還有大丫鬟的風范。
芝娉不愛計較,待誰都挺溫和:“周統領送來了一副畫,說是給長公主新婚的賀禮。”
玉衡斂了笑,機警起來,繞過芳草:“把畫拿來。”
芝娉便呈來一個卷軸,用一道紅綢系著。她伸出手,想要去拿那副畫卷,想了想,又縮回來,對芳草道:“你來打開吧。”
芳草想不就是一幅畫嘛,刷地一下也沒個鋪墊就把畫卷打開了,畫卷不長,兩臂張開剛好完全展開。她低頭看著那幅畫,雖然鑒賞能力一般,但還是能看出來畫了個什么,驚訝道:“是竹子哎。”
芳草再仔細一看,算是看出些名堂了,那葉葉相似疏淡相宜的畫竹葉手法極富特色,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在腦海中搜尋了一會兒,豁然開朗:“這不是小姐的畫風嗎?”
這時她才注意到玉衡的臉色十分不對勁,眸光陡然深邃,眸中赤紅之色翻涌而上,那種幾近瘋狂的目光,是這么久以來芳草第一次看到在她那素來清寧的眸中肆虐。
就在芳草駭得說不出來話的時候,她又硬生生把這莫名的異色壓下。她卷起畫軸,恍若無事:“畫竹子向來大同小異,相像也是正常,看著相似,實則大有不同。”
芳草似懂非懂地點頭,可是她還是覺得很像,不,是就是一樣,完全就是出自一個人之手。她從前看著小姐每日都愛畫著一樣的竹子,看得她都要會了,而且她看到了落款,也是一樣,字跡一模一樣的“小玉兒”。可是小姐的畫怎么會在周九川那里,還特意作為新婚賀禮送過來?
只有玉衡自己最清楚,這幅畫的的確確就是她的畫,是她在周府畫的,也是周九川教她畫的。這種不值錢的東西早應該被燒成灰才是,不應該送到這里來膈應人,使她憂心忡忡,難不成周九川還是知道了她沒有死?
所以他先前做的一切都是一場騙局,騙她放松戒備,她還是小看了,周九川就是周九川,如狡兔,如匪狐。
玉衡在想著的時候不自覺把畫軸攥得變了形,芝娉將她的一切神色變化都盡收眼底,微笑:“成婚吉日陛下已經定下了。”
這句話對于玉衡來說更像是一種提醒,她松了松手,恢復正常:“何時?”
“正月初三,喜神西南,宜成親,百無禁忌。”
也就是大年初三過完年了,還真是個好日子。
芝娉又道:“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是想留長公主在宮里吃個年夜飯,故而推遲了些。長公主若是沒什么事的話,奴婢先行告退,清單還未理完。”
玉衡頷首允可,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忽然心頭漫上一層不安,喊住了她:“等一下。”
芝娉笑意盈盈地轉過身來:“長公主還有何吩咐?”
玉衡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著她,笑道:“倒也沒什么,只是覺得你在未央宮盡心盡責,近日來更是辛苦了些,瞧著人都消瘦了,整好我給皇后娘娘親手燉了一碗蝦羹,做了不少,一罐有余,剩下的讓芳草盛起來予你一碗。”
芝娉退后一步,連連搖頭:“這都是奴婢分內的事,況且那是送予皇后娘娘之食,奴婢恐褻瀆了,讓別人知道了奴婢便是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不過是另盛一碗多余罷了,旁人要治你的罪,便就先來治我的罪。再說了又不是白給你喝的,替我嘗嘗味道,然后幫我把蝦羹送到永樂宮去,你可要憑著一張巧嘴幫我把皇后娘娘哄開心了。”
“奴婢愚鈍,嘴巴又笨,長公主是知道的,就怕是枉費長公主一片心意。”
“我瞧著你倒是能說會道得很。”玉衡蹙眉,唇角卻如嫩芽微彎:“看來我這個長公主是徒有虛名,竟連手底下的人都不肯聽我吩咐。”
芝娉意識到她是認真有此意了,只怕已經在動怒了,趕忙跪下來伏首行禮:“是奴婢的失職,奴婢這就去辦。”
玉衡這才滿意,等芝娉走后,芳草就不明白了:“我雖然不大喜歡這個芝娉姑姑,但是她也算老實本分,做事又不夠精明,小姐為什么要讓她去永樂宮送蝦羹呢?”
“我若天天和你解釋,我這張嘴怕是得磨出血泡來。”玉衡招了招手,讓她附耳過來,交代了她一件驚天地泣鬼神足以決一死戰的大事。她聽完后露出視死如歸的表情,堅定得朝玉衡點點頭,大步流星地朝目的地走去,火速極快。
芳草笨是笨了點,但是嘛行動效率還是有的。
外頭鬧鬧嚷嚷,只有玉衡的心里安安靜靜飄了一片雪,落地無聲,是六年前大雪中的一片。畫卷被保護得很好,只是在歲月的沉淀中微微有些發黃,掂在手里還是有些分量,重到她都抬不起胳膊。
周九川,你到底想做什么?一定要再次把我逼上絕路才肯罷休嗎?
芝娉半道中被小宮女拉去又核對了一遍清單,路上耽擱了些,等到小廚房取蝦羹時,小廚房已經有人了。
芳草迎面正與她撞上,看上去形色匆匆,火急火燎,看到她了,把手不自然地背在了身后:“你怎么這么就來了,蝦羹還差點火候,我看來確認一下有無問題。”
芝娉淡淡瞥了一眼她背著的那只手,她很不適合撒謊,極力地在別開視線,“那有問題嗎?”側身讓出一條道。
“沒有沒有。”芳草飛快地從空隙鉆出去,一溜煙跑走了。
芝娉走進廚房,走到放置蝦羹的地方,明顯放在黃花梨食盒里的那盅是送給皇后的,邊上那個小瓷碗是給她的。而明顯也能看見案桌上有些許白色粉末,絲絲點點,被人動過手腳。而動手腳的人明顯就是剛剛奪門而出的心虛的芳草,卻是不知到底哪一碗是被下了藥,是她這一碗呢,還是皇后那一盅。
但事實上是無論哪一碗都是要害她的,畢竟自己已經成為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喝了以后是她中藥,送過去是皇后中藥,而她這個送湯羹的更是難逃此究。但其實送或是不送并不重要,她如何不知道這是林玉衡故意安排的,讓她清清楚楚知道這蝦羹有毒,為的就是測出她是否是皇后的臥底,如果她是皇后的人,就不會讓皇后吃掉蝦羹,可能不是毒藥,只是瀉藥,都是為了測驗她而已。只要皇后沒事,她就坐實了眼線。
可是她林玉衡千算萬算還是算錯了。
芝娉清掃了案桌,將食盒蓋上,這蝦羹多好看啊,潔白如雪的米粥中,一顆顆橙紅的蝦子上下翻浮,倒是難為她有這樣一片心了,只是這么鮮香的蝦羹成了一道催命符。
辦完大事的芳草一路小跑跑回來,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還從來沒有干過這么刺激的事。碰地將門關嚴實,溜到玉衡身邊:“可嚇死我了,我又怕她看見,又怕她沒看見,也不知道她到底看見沒看見。”
玉衡快被她繞暈了,欣慰地拉過手來道:“辛苦我們的大功臣了,芝娉很聰明,就算你再怎么隱藏,她都會發現的。”
“太可怕了,這樣聰明的人卻潛伏在我們身邊裝傻充愣,手段也太高明了些。不過小姐是怎么發現的啊?”芳草一回想到二人正面撞上時對峙的眼神就感到后怕,往日混混沌沌的人突然精光乍現,那眼神里盡是了然于胸的態度,看一眼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也不算發現吧,只是懷疑,她懂的事明明很多,卻故意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越是這樣,越是叫人懷疑不是嗎?”她沒什么大本事,但因為經歷的多了,在周府養出了看人的本事,她看得出誰喜歡她,誰又討厭她。比如說她自始至終都知道周九川不愛她,芳草是真的單純,嚴歸闕是真的對她好。
芳草豎起來一個大拇指:“那假如她是不敢惹麻煩呢?不敢把湯藥呈給皇后。又或者皇后不肯吃呢?”
“那就是她膽小怕事,這樣的人我留著有何用?我言外之意有讓皇后一定吃下去的意思,她想投靠我,就必然會助我”
“也是,反正是一點瀉藥,皇后也只會認為是自己吃壞了肚子,再怎么怪罪也都是小事,屆時只要盯著永樂宮有無異樣就好了,怎么做可全都掌握在她自己手里了。”
玉衡拍拍她的頭:“放心吧,皇后喝不了的,也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