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歸闕感覺自己很久沒有睡這么舒坦安心過了,他醒得比玉衡早一些。昨晚二人和衣而睡,熟睡中也不知何時她枕進了他的臂彎。一醒來就看見她躺在自己身側,恬然安靜的睡顏像一盞瓷娃娃,仿佛輕輕用力就會碎掉。他布了這么大的局,費了這么大力氣,只為將她捧至手心。
如今,終于實現了,叫他怎能不歡喜。
似乎是感受到化作炙熱焰火的目光,玉衡緩緩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大臉,半惺忪的睡眼微怔,下意識一腳踹上去,也不知踹到了他哪里,疼得他嗷嗷叫喚,翻了一個身,滾下了床。
“你指不定是有點問題。”嚴歸闕坐在地上,五官皺成一團,罵罵咧咧。
玉衡把腳收回被衾,有一絲絲歉意:“不好意思啊,一時半會兒我還沒習慣。”
“那我是不是每天早上都得被你踢一腳?”
“可以分房。”玉衡提議。
嚴歸闕翻了個白眼:“想都別想,成親沒多久就要分房,我一個大老爺們面子往哪兒擱?我祖母知道了,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玉衡突然一拍腦袋,一個鯉魚打挺起來,掀了被子,慌慌張張找鞋:“我差點忘了,我得給長輩們奉茶,這都什么時辰了,你也不早點叫醒我。”第二日新婦給婆婆妯娌們奉茶是規矩。
嚴歸闕坐在地上,看著她慌慌張張,又是穿鞋,又是找衣,只覺得麻煩:“不過卯時而已,何必慌張,你若不說我倒是忘了。我們嚴家對規矩不算太看重,隨意就好,不必太約束自己,晚一點或者不去都是無妨的。”
原本玉衡愁著自己突然駕到嚴家,衣裳都沒有帶過來,怕沒有衣裳穿。結果打開衣櫥發現里面已經備好了衣裳,皆是素雅大方的顏色,也是,本應是彭濤要穿的。她翻找著一件合適的,嘴上念叨:“那怎么能行?無論你家規矩傳統如何,這是我應盡的本分。”
“看不出來啊,我原以為你不上心這些的,卻沒想到如此熟稔。”
玉衡翻找衣裳的手猛地一頓,她如何能不上心,她是嫁過人的啊,記得嫁給周九川時,第二日只是起晚了一點,茶涼了一點,衣裳穿得不妥當一點,就被周九川的母親處處刁難,受盡了苦楚。她回頭看了一眼嚴歸闕,萬般復雜,難以言說,如果,如果他知道自己曾經嫁過人,經歷了那么多事情,他還會如此嗎?
嚴歸闕見她一直愣著沒動作,只出神地望著自己,疑惑道:“怎么了?難不成時我沒洗臉,有損英俊?”
玉衡被他逗笑了,罷了,只要她平平淡淡地待在嚴府,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
“我是想問你哪件好看?”玉衡不再糾結這個還沒有發生的問題,從衣櫥里挑出兩件衣裳來。
“不都是紅色嗎?”新婦第一日是要著紅的,意喻著紅紅火火。但是在嚴歸闕看來兩件都是紅色,也是差不多的樣式,有什么可挑的。
“哪里一樣了?”玉衡將兩件衣裳平展給他看:“一件是茜紅,繡得是鴛鴦石榴,另一件是棗紅,繡得是雙孔雀。”
嚴歸闕辨不得顏色,只依繡花來說:“孔雀不好,我要鴛鴦。”
鴛鴦意喻成雙入對,而石榴又意喻多子多福,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玉衡嗔了他一句,嘴上說著不愿意,卻放下了繡孔雀的那一件,拿著鴛鴦石榴的去了耳房更換。
嚴歸闕也換好了衣裳,順便還梳好了自己的發髻,朝隔著緞子屏風的耳房看了幾次,遲遲不見人出,不僅感慨這女人換衣裳就是麻煩。正想著,認出來了,人卻有些不對勁了,神情熠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虧得她這一身漂亮紅裙,紅裙妒殺石榴花。
她一直站在屏風旁,仿佛就是屏風里那織金云朵里的一只紅羽鳥。半晌才道:“很合身。”
“合身就好。”
嚴歸闕不知道的是她在耳房里都想了什么,原以為是彭濤的衣裳,彭濤身量比她瘦一些,矮一些,穿在她身上定然有一些小,卻沒想到穿在身上卻是剛好合身,完美契合。她想起那日他們換裝去天牢找長歡的時候,芳草的衣裳她穿著腰圍有些大了,裙擺有些短了,便嘟囔了幾句,卻沒想到他全聽了進去,按照的做的她的尺寸。原來他從那個時候就已經盤算著要娶她了,有人默默為你精心打算的感覺總是讓人鼻頭不由得一酸的。
但是過了很久的后來,玉衡再問起新衣為何那般合身時,不要臉的家伙卻答,那日她醉酒死死抱著他不松手的時候,該清楚的尺寸都清楚了,于是慘遭一頓毒打。當然,這是后話了。
不早不晚,剛好是奉茶的時候。
由嚴歸闕引路,到了嚴家正廳春和堂,滿堂坐了一圈人,丫鬟們早早地就捧著茶盤帶夫人。
嚴歸闕在門外抓了她的手,低聲:“不要怕,我祖母和我兩位嫂嫂都是好相處的。”
玉衡倒是不怕的,再不好相處能有周九川的母親不好相處嗎?只是林玉衡從前的臭名聲,整個京州無人不知,哪個世家大族不是見到都頭疼,怕只怕她們對此有微詞。
端坐在最上方年老但精神矍鑠的婦人應該就是嚴歸闕口中的祖母了,想來是極敬重的,玉衡進來后,規規矩矩地最先對她行了一禮:“孫媳給祖母請安,愿祖母福壽延綿。”又對著左右兩側的貌美婦人分別行禮:“想著這兩位天仙似的人物必定是兩位嫂嫂了,玉衡眼拙,不知哪位是大嫂嫂,哪位是二嫂嫂。”
老祖母昨夜里聽說嚴歸闕錯娶了媳婦,差點嚇暈了過去,后來又聽說陛下點頭,才稍稍安心。她雖不滿原先那個愛擺威風的彭家,但是這個長公主名聲也是人盡皆知,早年還……還養起了面首,可謂是不檢點。這倒也就罷了,怕只怕這個長公主是個心氣高不好惹的,嚴家丟了老臉不說,怕是以后嚴家都永無安寧之日。
不過今日看來,她乖巧奉茶,一張嘴也很會說話討好,嚴歸闕還在旁護著,倒也覺得傳言不可全信。老祖母淡笑道:“一家人不必拘束,左側的是你大嫂嫂,右側的是你二嫂嫂,都是心實的,往后你們妯娌間要多多走動才是。”
左側的大嫂打扮得很是得體,坐姿都比旁人標準些,身著藍色金絲襖裙,披著白色絲絨披風,內斂恬靜,看著有些病仄仄的,皮膚白得有些病態,便是一個染著病得大家閨秀罷了。只是看著玉衡的眼神并不虛弱,也不友好,不自覺地蹙著眉,避開與她對視。看來自己很不討這位大嫂嫂的喜歡了。
相較于左側,右側的二嫂則顯得大氣多了,楊曉意她是知道的,剛出月子,也不披件披風,僅穿著余白立領斜襟長襖,鸚哥滾綠邊,字母扣綴著三顆煙色玉石,笑意盈盈的,落落大方。在她旁邊站著的丫鬟手里抱著一個嬰兒,應該就是她所生的重瞳女吧。
楊曉意笑道:“弟媳是個妙人人兒。”被哄得開心了,著急著慌得就要讓丫鬟把她備的禮送出去。
被老祖母笑呵道:“這新人的茶還沒喝到,你倒是先送起禮來了。”
楊曉意拍腿道:“怪我怪我,光顧著為歸闕娶媳婦高興,一時糊涂了,怪不得別人說一孕傻三年哩。”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玉衡已經將周遭打量仔細了,嚴家男人還有嚴夫人都在北疆,只剩下一群婦孺相互維持,單從淺表來看,二嫂楊曉意是個胸襟寬大的,寬額厚耳垂,面相上就是有富氣的,看著更好相處。
場面要比她遠想得和諧得多,將門世家就是將門世家,沒有旁的小支戶的小家子氣。
玉衡從丫鬟端著的茶盤里端起茶盞,試了試溫尚可,平舉雙手,先從老祖母開始敬起,跪著奉了茶。老祖母看過的滄桑多了,面上都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叫人看不出是喜是惡,簡單說了幾句“相扶相持,白頭偕老”的祝語。賞了一套成色極佳的點翠頭面,鑲著碩大一個綠松石,出手端的是大方,叫人受寵若驚。
玉衡又給李棠和楊曉意分別奉了茶,因為是平輩,便站著奉了,就算李棠臉色不太好看,但也沒有誰會刁難,按禮矩分別給了一串碧璽手串和一對喜鵲溜銀耳墜子。
老祖母開始絮叨家長里短:“陰差陽錯倒委屈長公主做我家娘子了,嚴家不比彭家豪奢,但絕不會虧待了長公主去。”
老祖母讓玉衡落了座,是嚴歸闕扶著她坐下的,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玉衡端正了身姿,努力打造自己的良好形象:“祖母此話嚴重了,既已成了一家人,再稱什么長公主就生分了,我倒也沒覺得什么委屈,婚姻向來是天作之合,既然上天屬意我與歸闕一段姻緣,那便是上天給的福分。”
沒想到她不但恭謙有禮,還很會說話,老祖母對她的印象又改觀了幾分:“好好好,往后便就是一家人了,歸闕這孩子,你別看著花里胡哨了些,其實心里樸實的很,咱們家向來只有一位正妻,你且放寬了心,他若對你不好,我拿他是問。”
嚴歸闕本無意插足女人主場,聽聞此話就不樂意了,忍不住插嘴:“祖母說的這是什么話,我還敢對她不好嗎,定是要負責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