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平陽長公主林家玉衡那可是個傳奇人物,別人家的姑娘十歲那還是在深院里數星星,她十歲就能單槍匹馬救了太后。要說是怎么救的,那傳的是眾說紛紜。京州之亂,桓親王逼宮不成,就攜了孝文太后和太妃們做人質,逃到了奉天,來個挾太后以令諸侯。咱們的皇上聚集了大批人馬趕往奉天,可是誰知道桓親王躲到哪里去呢?可也就是這好巧不巧的就讓長公主給碰見了,幫太后送了信,幫皇上找到了藏匿之地,一舉端平桓親王,你們說趕巧不趕巧?!?/p>
不得不說這個說書人說的極富感染力,檀板一響,氣氛就出來了,大堂賓客連飯都顧不上吃了,個個看戲似地入迷。
這開場還是令玉衡很滿意,但是直覺告訴她事情沒有那么簡單,這不,就來了。
“你們說這也是大功一件,以后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孝文太后喜歡她,收了她做義女,就是九五至尊的義妹阿,多么風光無限??墒沁@人一旦飛上枝頭變鳳凰就變了樣,長公主仗著太后皇上的寵愛愈發肆無忌憚,起先也就是揮金如糞土,性情驕縱了些??墒堑搅撕髞?,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咱們且不說別的什么囂張跋扈,來說說這養面首。說到養面首那叫一個不得了,大周開國至今第一人阿,碧玉樓的,江湖賣藝的,還有那十幾歲的少年那也是盡在囊中啊?!?/p>
臺下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是一片嘖嘖聲。
“甚至染指孝文太后的親侄子,京州四少之一,太后竟也舍得,可惜了才華橫溢好男兒。但是這遠遠是不夠的,其后在朝不少少年英俊都難逃其手,可惜可惜——”說書先生搖頭又晃腦,一副可惜悲憫的模樣。
突然從天而降一塊銀錠砸中了他的腦袋,砸得他是七葷八素,大喊是誰,再看清是有人用錢砸得他,頓時頭也不疼了,喜笑顏開:“哪位看官給的賞銀?”
“平陽長公主是也?!?/p>
玉衡幾乎已經斷定是李棠搞的鬼,買通了說書人在老祖母面前來了這么一套,不得不說很有效,嚴家出來的個個人對她是早有耳聞,但一直都沒什么表現,如今聽到別人這么說,難免會被煽動,看她的眼神充滿著怪異,往里一點是鄙夷,再往里一點是藏于深處的恐懼。往前玉衡是不屑于去解釋的,但是她不想,不想讓嚴歸闕失望。
此言一出,喧鬧戛然而止,鴉雀無聲。喝酒的人忘記了喝酒,酒潑灑出來淋濕了下擺;嗑瓜子的被瓜子皮嗆到也不敢出聲,把臉憋得通紅;玩鬧的小孩也被大人捂住了嘴,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聲音的來處。
在二樓,女子慵懶地半倚在紅漆木欄桿邊,抬臂輕托下頜,纖長的眉,清透的眼,第一眼看上去就叫人驚艷的五官,一角白色裙擺吊在空中,綺思蔓延,嬋娟妍妍,恍若天仙。她的眸微微睨著,劃過寒意:“這位先生,亂議皇室可是大罪哦?!?/p>
誰也不會想到正主會在場啊,說書先生是沒見過真人的,他不過是收人錢財替人辦事,那人還再三保證了不過是口耳相傳的故事,都說爛了,沒什么大事。錢財實在是給的豐厚,他才愿意冒死走這么一趟。此時他的內心無比慌張,但是又強裝鎮定,不能亂了場子,傳聞林玉衡長得五大三粗,跟男人婆似的,眼前這個女子卻生的動人,絕對不可能是他。
說書先生存著一絲僥幸:“你不是長公主……”
玉衡卻笑了,感情連人都不認識,就敢胡編亂造。她倒也沒解釋,她相信林玉衡的能力,在場文人墨客、達官顯貴、平頭百姓不等,總有一個人認識她的。
果不其然,人群中有一個弱弱的聲音傳出:“她好像真的是長公主,前年我隨父親去奉天府丞家走交情時見過一次,我記得清楚,是她……”說話的是湖州刺史的兒子。
隨后接連也有人認出來制定,說書先生這下是真的慌了,長袍底下的腿不住地抖著,抖如篩糠。而此時玉衡正不偏不倚地直視著他,帶著辛辣的嘲諷。
說書先生知道自己這回真的是踢到鐵板了,若是求饒,依她那臭名昭著的脾氣定然是不可能放過他的,況且讓他在這么多生客熟客面前求饒,以后也就別想在這塊混了,到底還有幾分文人風骨,昂著脖子,硬著頭皮道:“就算是長公主親駕,可我說得并無半字虛假,便是街上垂髫兒童都也知道的事,怎么能說事亂議皇室呢?”
“誰說無半字虛假,我看句句是假?!?/p>
堂下躁動起來,一片嘩然,這是怎么回事,難不成林玉衡要拒不承認曾經做過的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了,沒人注意到她旁邊還坐著幾位貴婦人。老祖母是一直沉默著的,如一口古井般波瀾不驚,玉衡以為她會阻止她,但是她只淡淡了說了一句:“別鬧大了?!?/p>
沒有攔她,更像是一種默許。于是玉衡就更有膽子……“胡編亂造”了:“只許你們男人養門客,卻不許我們女人養門客,什么面首,說得這么難聽,你們不考慮我的感受,尚且要顧及他們的臉面。門客而已,到你們嘴里竟惡臭如此?!?/p>
“別人養門客是為了權謀,長公主養門客為了什么,難不成也是為了權謀?”女子涉政最為忌諱,不得不說這個說書先生有些口舌功夫,能夠一針見血。
“你們想一想,青樓的長歡受盡羞辱,是我解救的,在街頭賣藝的趙括風餐露宿,是我收留的,十歲的阿元先天殘疾,是我照顧的,他們各有各的才華,不該淪落,我救了他們,為行善者,何以行善者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后來我又散了他們,給足了銀兩與庇護,若你們日后碰上,問上一句好與不好便知分曉?!庇窈獠孪氘敵醯牧钟窈鈶撘簿褪沁@么想的吧。
“那楚廷安呢?他又不是落魄書生。”
“那你們再想想,如果不是我留他在林府,他是否和太后湮沒的母族一樣泯然呢?又或者丟了性命也未嘗不知?!?/p>
氣氛突然沉默了下來,像有一團烏云壓抑著。這話說得很隱晦,但是懂者自懂,隨著孝文太后的薨逝,曾經雄霸一方的出家也漸漸凋零,年輕有為的一輩在不知不覺中離奇消失沒了聲響,細思極恐,也知道必然有人為因素。而誰能有這么大權力動根深蒂固的楚家,除了當今天子還能有誰。
這下說書先生不得不謹言慎行了,他環顧了四周,發現周圍的人似乎真的被林玉衡給說動了,隱隱有要討罵他的趨勢了。墻倒眾人推,大眾思想向來是跟著走的。眼下形勢明顯是他要吃虧些,此時不跑更待何時,于是連吃飯的家伙都來不及收拾,一溜煙從后門跑了。
楊曉意早就心腸直,早就咽不下這口惡氣,看到說書人說不過就要跑路,氣得擼起袖子就要想去找他理論。她是很有家族榮譽感的,曉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斷然容不得別人空口污蔑嚴家的人。
玉衡將氣得臉頰發紅的楊曉意按住,她尚未動氣,她倒氣起來,柔聲道:“不必在意,小人猖狂罷了?!庇幸鉄o意地看了一下李棠,又看了看老祖母,道:“祖母,這飯怕是吃不下了,不如我們回府吧。”
老祖母一直坐著不動,也不發話,玉衡以為她是生氣了,畢竟這名聲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一定很后悔親孫兒娶了自己吧。玉衡垂了垂眼眸,明艷之氣枯木蕭索,她不怕陌生人的流言蜚語,但是怕身邊人的失望心冷。
就在這時,老祖母杵著龍頭杖突然起身,腰板挺得直如松柏,不言不語中自帶威亞,她的聲音不大,但是深厚而有力度:“諸位聽老身一言,老身乃是嚴家主母?!?/p>
眾人這才發現在林玉衡身邊還有一個深藏不露的老人,而一聽是嚴家主母,便全都收了聲音,面露敬畏,不管嚴家其他人如何,這個老祖母是要敬重的,大周的江山就是她和老將軍打下的,嚴家三代從將,戰死了多少子孫,他人之心尚不比頑石。
“今天大家就給老身買個面子。你們應該也有不少知道長公主已經嫁到嚴家了,是圣上的旨意,也是兩家的欽定。嚴家的家風清正諸位也是知道的,既然長公主下嫁在嚴家,你們相信嚴家,自然也應相信長公主。”
此番話不僅賓客驚了,玉衡也驚了。相處不過數日,試問自己還沒有做到一個完美的孫媳,甚至老祖母一開始也并不喜歡她,不過是逆來順受,可是現在她卻愿意跳出來為玉衡擔保。老祖母的擔??此埔粌删洌瑓s是重于泰山。
頗的民意的嚴家在百姓心中舉足輕重,嚴家不光是男兒,就連女子也是出眾至極,前有老祖母和大夫人的巾幗英雄,后有楊曉意少年衛國,就連李棠文弱,也是一支筆書寫家國情懷,其詩歌文采飛揚,為大多數男子都自愧不如。他們能相中長公主,自然是信她的,他們這些無名小輩又在鬧騰什么呢?不是閑著沒事干嗎?
人群中有自認大義凜然的站出來說話:“既然老夫人如此說了,我信老夫人,也信長公主,的的確確是吾等誤會了長公主,還請長公主大人不記小人過,在下自罰一杯?!边€真就自罰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引起一片掌聲。
其實玉衡挺不屑,這個人嘴上說著道歉,不過就是個愛出風頭的出頭鳥,是她脾性穩,不與他們一般計較,要真是換作了林玉衡,怕是整個聽水閣都會鬧個底朝天。
爾后,戲已看盡,孰是孰非,自有判斷。
飯菜上了,但是她們已然沒有想吃的欲望,隨意動了幾筷子,老祖母就說吃飽了回去了。出了聽水閣,老祖母沒再讓玉衡扶,而是站到了楊曉意身邊,順手搭給她,楊曉意也就扶著老祖母同上了馬車。
上馬車前,楊曉意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尷尬站著的玉衡和李棠,怎么獨獨就剩下兩個不對盤的人,可是里頭老祖母在催促她進車廂,她也不能不進,一番躊躇后便也就一跺腳,隨她們怎么樣吧。
玉衡是看明白老祖母的意思了,她是故意帶走楊曉意,留給她和李棠單獨相處。老祖母心里跟個明鏡似的,她那雙眼什么都看透了,但卻什么都不說透了,她知道李棠的心思,但都是自己的孫媳,她不會挑明,便由著她們自己解決。
老祖母的馬車已經徐徐開動了,可是另外一輛馬車還是空蕩蕩的。李棠到底是心虛的,猶猶豫豫,甚至要讓自己的丫鬟再雇輛馬車來。玉衡走到她身邊,伸出左手向外延伸,笑道:“大嫂,請?!笔种傅难由旆较蚴撬齻冄矍暗鸟R車。
這是要與她同行的意思了。李棠有些惴惴不安,抿了抿下唇,騎虎難下,到底還是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