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川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伸過手來去撈玉衡，是的，是撈，一手墊在她的肩后，一手伸到她的腿彎處，突如其來的，他將她箍得死死的，她想逃都逃不掉。

“既然身子怕冷，那就不要在外面吹風(fēng)了，春寒料峭。”

哪里春寒料峭了，分明春陽明媚。

玉衡就這樣被他抱進(jìn)了室內(nèi)，小心翼翼如同放置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放在床上，又抽了軟枕給她墊著。

好不容易出去曬個太陽又給她整回來，她現(xiàn)在可真是一刻都沒有自由了。躺著就躺著，反正在哪里都是行尸走肉。他的手一抽來，玉衡立馬反身用背對著他。

如一座大山隔絕著二人，周九川微不可聞地嘆氣：“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對我？我也是為了你好，外頭想殺你的人太多了，你待在這里我就能護(hù)你一生周全。”

“不想讓我這樣對你也行，放我回去。”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哪怕外面是龍?zhí)痘⒀ǎ部偙壤涝谶@里一輩子的好。

有的人想她成為雄鷹，與他雙飛遨游，縱享河山，有的人卻想她成為一只金絲雀，只為取悅他一個人。

周九川啞言，裝作沒聽見，突然俯身下來，低頭靠近她，呼出的氣息帶著一股灼熱之氣，燙在她的臉上，她驚嚇，下意識朝里縮去，卻又被他箍住，逼著她直視著自己，逼她看自己眼里溺死人的溫柔。

“滾開，不要碰我！”玉衡知曉他動了情欲，拼命掙扎，但是她憤怒的聲音在一個高壯的男人聽來卻是綿軟無力。

周九川遵循著記憶去尋找她身上的敏感點(diǎn)，她只能屬于他，他腦海里只有這樣一個念頭。

玉衡完全處于弱勢，她甚至想屈膝踢他的下三盤，但是他完全看透她的心思，她能感受到他的氣息越來越渾濁炙熱，這是他第二次欲強(qiáng)迫她了，上一回在馬車?yán)锸菄?yán)歸闕從天而降救了她，可是這一回沒有誰能來救她了。

她的手腕被鉗制在軟枕上，她咬牙，努力平復(fù)自己，趁他意亂情迷之際，扭動著手腕，靠近自己的發(fā)髻上的那只簪子，將它拔了出來。她沒有再掙扎，就在周九川以為她要回應(yīng)她的撩撥時，她一口咬住他的耳廓，他悶哼一聲，手勁兒略松。

玉衡立時抽出握著簪子的那只手，噗——簪子尖沒入他埋在她胸膛前露出的一節(jié)脖頸，瞬間涌出鮮紅刺目的血來。

周九川一驚，疼痛感使他罷休，捂住汩汩流血的窟窿，暗沉的眼眸里涌動著莫名的情緒，她真的是下死手要取他性命的，那個曾經(jīng)不舍得他皺一點(diǎn)眉頭的女人，現(xiàn)在竟然會拿著尖簪子刺他的死穴，難以置信，更多的是失望。

周九川離開壓著她的身子，使她松松喘上一口氣，丟掉滴血的簪子，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會下的去手，可是當(dāng)時腦海里的念頭竟全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笑吧，一個曾經(jīng)擁有過的人現(xiàn)在卻做起了貞潔烈婦來了，“你若是再碰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簪子刺得并不深，但是卻深深刺在了周九川的心上，他囁嚅著嘴唇，咽了咽喉嚨，眉頭擰在了一起，想要說些什么，但又覺得說什么都是多余的，終究是拂袖離去，留了一地的血珠子，凌亂似星。

玉衡無力地靠在床沿，手疲軟地垂下來，攏了攏衣襟，覺得一身寒意，看了看了窗外，日漸西沉，又是熬過了一天。嚴(yán)歸闕，你什么時候能找到我阿……

人去樓空，有些東西沒有的話也就沒有，但一旦有過了，再失去就是千百倍的痛苦。比如說這不大不小的宜清居，二十年冷冷清清，倒也別有一番意境，但是自從玉衡住進(jìn)來后就有了人間煙火氣，而當(dāng)人不在了，氣也就散了，又剩下形單影只的嚴(yán)歸闕一個人，淹沒頭頂?shù)墓陋?dú)感將他澆滅。

“公子，別喝了。”齊豫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嚴(yán)歸闕已經(jīng)坐在這里喝了一下午的酒了，就連老祖母來勸都不行。

嚴(yán)歸闕虛浮著腳步，仰頭灌下一口酒，多余的酒液順著他頸側(cè)流在衣襟上，他晃晃悠悠，走到玉衡前幾天新栽的梅花樹苗邊，想倚著卻又怕它承受不住地折斷，就把手中的酒也邀它喝一盅。轉(zhuǎn)過頭來，不知醉還是醒，也不是是自言自語，還是在跟齊豫說話：“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齊豫看他醉酒消沉，安慰道：“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會沒事的。”

嚴(yán)歸闕癡笑著搖頭：“你們都在安慰我，可誰又能拍著胸脯保證她會平安歸來，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受得怎樣的苦，若是那一天我沒有去校兵場忙著，如果我陪在她身邊，是不是他就不會失蹤？”

齊豫分析道：“能在京州地盤使人仿若人間蒸發(fā)一般，對方必然是早有預(yù)謀，況且夫人機(jī)警，出門帶來忘安，忘安一定會保護(hù)好少夫人的。”

嚴(yán)歸闕足足找了三天三夜未闔眼，掘地三尺，把整個京州城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到人影，關(guān)口處、郊外、客棧也全都搜遍了。起先他認(rèn)為又是宋懷南的把戲，又快馬加鞭去找了楚廷安，可楚廷安置身事外，明顯是不知情的，而且他肯定不是宋懷南，因為宋懷南現(xiàn)在正在被皇帝派人追殺，自顧不暇，又哪里騰得出手來去對付林玉衡。

嚴(yán)歸闕茫然了，像只沒頭蒼蠅到處亂撞，又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他到哪里哪里都有她的影子，可是怎么也摸不著。玉衡阿，你到底在哪里？

“公子，公子！”聲音是忘憂的聲音，但是卻不復(fù)往日的平靜，甚至險些破了音，不仔細(xì)聽還以為是忘安的聲音，高亢清亮。

嚴(yán)歸闕當(dāng)真以為是忘安的聲音，想著忘安回來了就代表玉衡回來了，喜得連酒壺都丟了：“忘安，夫人呢？”

來人慌慌張張，站定后聲音又回復(fù)了正常，沙啞低沉：“公子，我是忘憂，忘安還沒回來。”

忘憂和忘安長得一樣，若不是仔細(xì)辨別聲音，根本分辨不出來，這還是嚴(yán)歸闕第一次認(rèn)錯他們。一瞬間的心情從天上墜到谷底，他又泄了氣，拾起剛?cè)酉碌木茐兀凸嗔艘豢冢骸笆裁词拢繘]什么要緊的事話就讓我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

忘憂道：“有人知道夫人在哪里。”

“誰？”嚴(yán)歸闕再一次歡喜，這一次他再不想失望了。

在忘憂后面跟著的，小跑慢了半步的是芳草。一看是芳草，嚴(yán)歸闕就沒有多大指望了，事發(fā)第一日他就問過了她，可是她只說玉衡說要上街，街上正亂，便找了忘安陪同，而她沒有貼身跟著，并不知道玉衡去了哪里，怎么現(xiàn)在突然就又知道了。

芳草站定，微微喘著氣，她也是剛剛想明白，才趕忙跟著同樣著急找弟弟的忘憂過來了。她原本不想說的，因為玉衡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行動一定不能讓嚴(yán)歸闕知道，否則她比死還要慘，可是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要確保她先活著，其他的罪責(zé)等她回來了，芳草照單全收，現(xiàn)在顧不了那么多了。

芳草道：“我確實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里，許是怕我拖后腿，那一次的行動連我也是蒙在鼓里的。”

“行動？什么行動？”嚴(yán)歸闕挑眉，停下飲酒，認(rèn)真聽她講。

“就是，就是……”在經(jīng)過一番天人交戰(zhàn)后，芳草最終還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小姐似乎十分痛恨江硯華，她讓我找了些市井閑散客，利用他們的嘴傳播江硯華害死原配的八卦，又買通了周府的出糞人，讓他在周府后山出糞時偷偷撒上鱗粉，造成了鬼火，接著用了什么方式找到了江硯華曾經(jīng)在宵春閣的媽媽，讓她在周府門口大鬧一番，百姓們義憤填膺，逼著江硯華為原配去廣慈寺三跪九叩贖罪，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三人聽完后，陷入一片沉默，誰又能想到最近在京州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事竟然是玉衡一手在背后精心策劃的，可謂是滴水不漏，輕而易舉就毀了一個人的聲譽(yù)。可是這樣做對她有什么好處呢？這些事無論怎么看，贏家都是那個死去的原配。

齊豫沒什么彎彎繞繞，也是他問出了疑惑所在：“少夫人跟那個原配是有什么關(guān)系嗎？”

芳草搖頭，她甚至不知道那個原配的名姓，準(zhǔn)確來說大多數(shù)人都是不知道的，因為周九川的原配存在感微乎近微，不曾在外露過面，周九川出門也都帶的是江硯華，鮮少有人知道周府原來還有個明媒正娶的原配。她若真有那么聰明，就不會到現(xiàn)在才來告訴他們重要線索了：“我只是覺得小姐失蹤肯定跟江硯華還有周府脫不了干系。”

“公子，您看……”忘憂都沉不住氣了，大概是雙生子與生俱來的心有靈犀，他一直心中不安，忘安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嚴(yán)歸闕一直一言不發(fā)，低垂著眼眸看不清神色，但是若是仔細(xì)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他的手緊緊攥著酒壺的壺口，青筋嶙峋，他在極力隱忍著，隱忍到最后噴薄而出：“芳草，你留守在府中等候少夫人，齊豫，你和顯月去周府探查情況，一有風(fēng)吹草動立即飛鴿來報，忘憂，跟我走。”

安排得井井有條，全然不復(fù)剛才醉酒的糊涂模樣，正經(jīng)儼然，遇上她的事，失控是他，冷靜也是他。三人各有安排，認(rèn)真著手。

忘憂去馬廄領(lǐng)了兩匹最快的馬，騎在馬上時，他才發(fā)現(xiàn)公子還沒有說要去哪里：“公子，我們現(xiàn)在去哪？”

嚴(yán)歸闕勒著韁繩，他連衣裳都來不及換就出來了，他實在是等不及了，即使身上還有著酒氣，也難掩蹉跎后仍剩的桀驁和風(fēng)流：“去楊將軍府上。”

忘憂馬上就明白了他想要干什么，吃驚：“公子真的要動用他們嗎？我們可以私下把人劫出來，這么早動用預(yù)備力量，容易暴露，便是提前了至荒之程，不宜大局。”雖然他也很急著救忘安出來，可是大局之勢面前，他也很拎得清，覺得不過是去周府要個人，不至于動用那些人。

“你不明白周九川，他是一個很可怕的人，他既然做足了準(zhǔn)備劫走玉衡，那就是有備無患，鐵了心的，莫說我們?nèi)ヒ耍闶腔噬嫌H臨，也未必見得到人。”

“我總覺得公子似乎早就知道是周府劫走了少夫人。”

不得不說，忘憂察言觀色的能力不弱于顯月，嚴(yán)歸闕并不回答，夾緊馬腹，馬蹄將路上的黃土揚(yáng)起，踩碎了卷草，踏破了東風(fēng)。忘憂說得沒錯，他確實早就料到了，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而已。

今天有些奇怪。

已是日暮，晚霞金輝，烏蒙暖意，燒成通紅一片，這十萬八千里云空，怕是有神仙娶親，張鑼打鼓。尋常這個時候，周九川必然是會來煩上一趟的，但是今天都快入夜了也沒有人影，是不正常的，而玉衡的眼皮也突突跳著。

左眼皮也跳，右眼皮也跳，到底是跳災(zāi)還是跳福？

玉衡立在院子中，看著萬丈霞光噴涌著，將她一襲白衣也照得有如火光燃燃。阿鎖看她一直面對著正門的方向，以為她是在擔(dān)心周九川，便走到她面前，指了指門，又指了指她的心口，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淡淡微笑。

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玉衡大概也能看懂她的手勢了，她在說周九川待會兒就會過來的，不用擔(dān)心。但玉衡并不是這個意思，她想說沒事，但轉(zhuǎn)念一想這不正好是逃出去的好時機(jī)嗎？

于是玉衡作哀戚戚狀：“我實在是放心不下，我想去前頭看看，看看他回來沒有。”

阿鎖只記得周九川的吩咐，拼命搖頭，并且攔在了門前。還有守衛(wèi)也反應(yīng)過來，玉衡一向很安生，守衛(wèi)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擔(dān)了個虛職，但是她現(xiàn)在突然生了要出去的念頭，這就讓他們警惕了起來。

玉衡垂眸，當(dāng)真是十分傷心，把江硯華曾經(jīng)的楚楚可憐學(xué)了個八成：“我不過是想出院子看看走走而已，又不是出府，你們看著我便是，你們老爺是想我開心，可我現(xiàn)在不開心了，你們又當(dāng)如何負(fù)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