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不少，可別怪我對你的頭兒不客氣了。”嚴歸闕知道像這種江湖人士，哪怕是流寇水匪多是重情重義的，不畏自己身亡的，但更在乎兄弟之情。

這招果然奏效，就算是瘦弱男人一再用眼神阻止，高壯男人還是看不下去越來越深的傷口，忍了忍，下定決心還是說了：“我們是朔煬這一帶的水匪，都是跑水為生。如今官府管得嚴了，生計就越來越難了，通過線人得知近來長江這峽口附近會路過一座肥船，便想著撈一撈油水，也沒想到會遇到你們，在道上吃了虧。”

“上頭載的是什么？”

“鹽。”

“你們好大的膽子，官鹽也敢劫？”

男人忙解釋道：“不是官鹽，是私鹽，船上的人都是跑商的人，否則我們哪里敢動官府的人。”

嚴歸闕沉默，低眉沉思，他很清楚國有律法，販運私鹽是重罪，官鹽大多是皇家控制下的鹽幫所制。

男人見他不信，便又道：“公子若是不信，上船一看便可。”

瘦弱冷哼一聲，終于說話了，完全不懼頸前的刀劍：“和他們有什么好說的，我看你來頭不小，怕是也是家里做官的，還不懂官商勾結，只手遮天的道理？苦的是老百姓，吃高鹽價，這些惡官不是比我們水匪更可惡嗎？”

嚴歸闕的眼里露出了賞識的目光，比起左右逢迎的官員，他更賞識江湖上重情重義的落魄人，微微點了點頭，忘憂的劍松了松，押著他們也就沒有那么重力度了。

嚴歸闕上船，玉衡跟上來：“我和你一起看看。”

嚴歸闕沒有阻攔，摟著她的腰如蜻蜓點水般從小船跳到大船，踏到甲板上時還緊了一把，笑嘻嘻地揩了一把油，無端惹了一眼瞪。

甲板上的情況比所看到的還要血腥，到處都是鋪陳的尸體，還有打斗的痕跡，尸體穿著確實不是官衙的衣裳，嚴歸闕翻了翻，身上也沒有佩戴什么官衙信物。他們竟敢這么這么明目張膽地運私鹽，連表面偽裝都不做，可見平常也是做慣了的，該有多么囂張，上頭肯定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人被水匪滅口有一段時間了，尸體已經發臭了，玉衡不自然地捂住了口鼻，嚴歸闕回頭詢問她是否可以，她點點頭，尸體見多了，但還是頭一次見到腐尸，表示還是可以的。

嚴歸闕進了船艙，船艙里死尸更多，氣味更濃厚，也只有那些嗜血的水匪能忍受得住待在里面了，到底是怎樣的貨物能使得他們下這么重狠手呢？真的是私鹽嗎？

船艙里黢黑一片，兩側擺放著一摞摞的貨物，由貨框裝著，高高累起。嚴歸闕從最外側的那一排向里敲，扣扣扣，聲音響亮清脆，搖一搖，晃里晃蕩。

“不是鹽。”嚴歸闕敢斷定，如果裝的是鹽，晃起來應該沉悶的沙沙聲，而不是這種仿佛瓷器相撞之聲。

搬下來一筐，打開木蓋，果不其然，正如其聲，根本不是裝好的鹽，而是兩三件大瓷器和三四件小瓷器，擺放雜亂，臥在一堆棉絮稻草上。其中一件是云青花云龍紋象耳大瓶，乃尋常所見，做工也不算精細，運這樣的貨物不值得鋌而走險一道。

玉衡翻了翻，并無異常，也無夾層，想了想：“應該不會在這兒，他們不至于明目張膽至此，運私鹽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玉衡起身，出了船艙，沒注意腳下橫著一只斷胳膊，一腳踩上去，軟綿綿的，嚇得往旁邊一崴，幸好及時扶住了旁邊的桅桿才不至于跌在甲板上。

嚴歸闕聽到動靜，在里頭急問：“怎么了？”

“沒事，沒站穩。”玉衡扶著桅桿站穩，左手握著桅桿，下意識搖晃了兩下，當然是沒搖動的，但卻搖出來一絲不對勁。

桅桿應該是很穩很沉的，這樣船才能鼓得起帆，撐得起頂，可是這根桅桿卻有些不一樣，有種中空之感。又搖了一搖，還是覺得不對勁，就叫嚴歸闕出來。

嚴歸闕也注意到她手里的桅桿了，眼神交匯后，拾起甲板上的一柄彎刀，一刀就劈開桅桿，桅桿是幾節中空的竹竿，里頭說是中空也非中空，里面裝了東西，正是四處搜尋的鹽，現在的鹽多是粗鹽，顆粒大，不夠瑩白。

玉衡愣住了，若不是剛才誤打誤撞怎么也不會相信鹽會藏在這里，太過于隱蔽，難怪這船上的商人可以明目張膽，因為不好找到，就算被找到，上頭也是打點過了。

嚴歸闕又砍了幾根桅桿，里面滿滿的都是鹽，不信地又用手指沾了一點，是咸澀味，果然是鹽。

嚴歸闕帶著玉衡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小船，兩個男人一看到他們是這個表情，就知道他們聰明地已經發現鹽了，竟有些不屑的得意洋洋：“怎么樣？我們說得沒錯吧？”

嚴歸闕沉沉：“你們就是為了這個殺了滿船的人？”

“我們是水匪，弱肉強食向來如此，如今我們落到你們手上，你們要殺要剮請痛快麻利點。”說完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反正兄弟們都全軍覆沒，如果他們不殺自己，將來有一天他們也會為死去的弟兄報仇的。

但是嚴歸闕沒有，他輕輕撥開了忘憂忘安的劍，留了他們一線生機：“我不殺你們，沒有必要，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們日后若是想尋仇，便就尋吧，我們等著。”

他們也沒想到嚴歸闕會這么做，大方磊落，竟不怕日后尋仇，不過也算是江湖義氣，恨歸恨，敬佩歸敬佩。瘦弱男人不再斜眼看他，而是正視，少了對官員貴胄與生俱來的輕蔑和鄙夷，拱手自報家門：“我名陶三郎，這一帶水匪三當家，這是我手下徐慶虎。”

嚴歸闕亦拱手，平舉，微低頭：“久仰，在下護國將軍府嚴歸闕。”名姓住處都報了，便是不怕他們尋仇，他知道江湖中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而水匪扎根在江海中，輕易是不上岸的。

陶三郎一愣，眼中恨意又少了幾分：“在下才是久仰，若早知是嚴將軍府的人，我們定是不會硬上的。”

看來嚴將軍府名號還是響當當的，尤其是在江湖一派人中，可能他們落草為寇，多多少少都對勛貴官員有敵視抵觸情緒，但是對于嚴將軍府，他們多是傾佩為主。試問哪位梁山好漢在被逼到走投無路之前沒有一個壯志酬酬的英雄情懷，上陣殺敵，為國爭光，只不過到后來英雄蒙了塵。

徐慶虎扶著陶三郎起來，大抵是看在嚴將軍府的面子上，陶三郎本來打死都不愿告知的話自己主動告知了：“我提醒公子一句，萬事查其源，哪里來的就去哪里去，朔煬可不是什么簡單的地方，嚴公子還是不要趟一趟渾水了。”

嚴歸闕微笑，已明白了個大概：“多謝。”

“就算你是嚴將軍府的公子，但手足之仇不共戴天，公子好自為之，來日方長。”甩下這么一句話后，徐慶虎抓起他的脖領，一個猛鉆，潛進了水里，就像入魚得水，不愧是水上討生活的，很快就不見了人影。

玉衡還有心悸，問嚴歸闕：“就這樣放他們走了，若以后過江真來尋仇該怎么辦？”

“不會的。”嚴歸闕沒有由的有自己的想法，他望著漸漸歸于平靜的江面，一聲虛無的嘆息：“就算會，他們大傷元氣，我們很快也就回去了，不會再來長江，他們沒有精力組織起來的。”

玉衡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又琢磨起剛剛陶三郎說的那幾句奇怪而有深意的話：“陶三郎說的是什么意思？萬事查其源，這私鹽的源頭是在哪里？朔煬……”

“可惜的是我們都不了解朔煬，或許到了朔煬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嚴歸闕將目光遠眺，看向水天一色的江邊線，朔煬離他們不遠了，可是他們卻遇見了更難的事，“現在要緊的是我們要怎么走？”

是啊……船家都被水匪殺死了，誰來開船？誰會開船？

這個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大家都是旱鴨子，莫說開船，就是找方向都找不到東南西北，愁，很愁。

經過一番“角逐”，實際起推脫后，最終一致決定由方向感最好的嚴歸闕坐在船頭拿著羅盤指引方向，忘安在旁邊看著，他依稀記得在船外待著時，幾個船家嘮嗑時他聽到了關于如何去朔煬，也看到如何掌舵撐帆。

到最后就變成了惟二待在船外的忘安和芳草來掌舵了，他們其實一點都不會，只能照葫蘆畫瓢地左一圈右一圈地，像揉面團一樣揉著方向。起先磕磕絆絆，船一跌一跌，東倒西歪，到后來掌握了門竅，二人也漸有了默契，開得也就有模有樣了。眾人一直聚精會神，生怕翻船，小命不保，誰都不敢松口氣。

倒是苦了嚴歸闕，本就暈船的人，只合在船艙里躺著，現在卻要拿著羅盤坐在船頭努力辨別方向，強忍著一股有一股的惡心。

嚴歸闕抽抽，倒在玉衡的腿上：“我苦，我苦啊！”

玉衡點頭如搗蒜：“嗯嗯嗯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