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府里哪怕是隨便收拾出的一個客房都要比旁府里的主臥講究精致得多,總體以暗色為主,偏為深褐與暗棕,以名貴沉香木做梁,雕工細致,處處講究奢華。
可是玉衡可不管什么奢不奢華,她只想一頭鉆進柔軟的衾被里不管不顧地睡上一覺。也不顧什么禮儀形象了,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嚴歸闕知曉她是真累到了,但是他還是走過去推了推她:“都幾天沒沐浴了,去沐浴,換了干凈衣裳再躺著。”
“不要。”玉衡翻了個身,把臉陷入一片柔軟,輕飄飄如在云端。
嚴歸闕無奈:“其實該躺下的人是我,你倒是比我累了,咱倆還真是互換身份了。”
玉衡還是不想動,悶聲道:“幫我揉揉肩。”
得,這下是真換了身份了。但又能怎么樣呢,嚴歸闕嘴上嘟囔著,身體倒是誠實得很,說著說著就騎在了她背過去的腰上,并不敢使勁,只虛坐著。
不得不說他的手法很是力道,說輕不輕,說重不重,恰到好處地按著,揉著肩胛骨,哪里痛就是有哪里有毛病,玉衡連連痛并舒服著,看來這毛病可不少。
享受著他難得的溫柔伺候,玉衡雙眼一瞇就要睡著,正昏昏欲睡之際,卻又被他按醒,剛才那兩指間的力度突然加重,陷進骨縫,疼得她直叫喚,扭頭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腿上:“你輕點!”
原來剛剛他是在走神,這一巴掌才把他拍回過神來,好在知錯就改,忙不迭地給她揉揉吹吹。
玉衡看出她的走神,也不讓他在捏肩了,動了動腿,讓他從她身上起來:“你想什么呢?”
“你還記得你方才搞錯的那個表姐嗎?”
“記得,怎么了?”印象太過深刻,很難不記得。
“她嫁給了赤砂幫的三當家,也就是說許家與赤砂幫有所聯系,我擔心運私鹽的事情遲早會被發現,許家也會受到連累。”擔心隔墻有耳,嚴歸闕也趴下來,同她一起窩在床榻上,兩相靠近說話。
嚴歸闕的擔心她也不是沒有擔心過,許家畢竟也是林玉瑾的夫家和許祉蘊的本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若是上頭真查起來,說不定連她也要受到點襟帶關系。可是別人不愿意說的事,他們也不能撬開他們的嘴巴讓他們說。
玉衡想了想,道:“明日我與她單獨聊上幾句,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話來,我也不希望真的牽扯到這么大的事。”
“好了,不要想了,你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去洗個澡,然后把大腦放空,好好的睡一覺。”
玉衡覺得自己的四肢都被釘住了,有氣無力:“那不行,我還有事要做。”
“什么事?”嚴歸闕又伸手輕柔地給她按著太陽穴。
“我來朔煬不僅僅是為了表面搶回個門,最重要的是我想找到顏嬤嬤,我總覺得我只要找到她,一切謎底都會揭開。”
“好好好,我讓齊豫、顯月、忘憂和忘安都幫你去找,就算把整個朔煬翻個底朝天都要找到,對了,你知道顏嬤嬤老家在何處嗎?”
回答他的只有輕微的鼾聲,好家伙,說著說著就睡著了。嚴歸闕哭笑不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委實是累了,在船上明明自己也很疲困,還要照顧他,下了船還要同人虛與委蛇,身累心更累。
嚴歸闕仔細輕輕地幫她脫了靴,蓋好被衾,輕柔地順著她的長發,卻摸到她單薄的脊背,嘴上嫌棄著沒沐浴一身水腥味,實際上卻毫不在意地摟在懷里。
嗯,有點瘦了,得好好養著。
他們不知隔墻有耳的話是有道理的,他們在里面有說有笑,外面就有人偷偷聽著,若不是他們有意在談要緊話時壓低了聲音,怕是早就被一字不漏地全聽了去。
兩個丫鬟還是懵懂未經人事,只聽得里頭一聲又聲的。
“不要!”
“你輕點!”
聽得她們是羞得面紅耳赤,她們奉命前來探個大概,哪成想聽到這些個不堪入耳的東西,這還青天大白日呢,還在他人府邸上,就這么放浪形骸,白日宣淫。
其中一個丫鬟嘴尖,離遠了道:“看來外面的傳聞都是真的,這個長公主真是不知羞恥。”
另外一個謹慎些,拉著她低聲道:“你小聲一點,二夫人只是叫我們看看情況,實說便是,旁的我們也不需多說多管。”
“我才不怕她呢,我是許府的人,她不過是個連娘家都回不去的外人,哪有人回門來外祖家的,偏偏她還是個長公主,上上下下都忙活著來迎,可她又是晚到,又是給二夫人下面子,如今又這樣,全然是不把許家放在她眼里的。”這話都是二夫人說過的,這個?她身邊的貼身丫鬟心不甘情不愿,復述一遍,全然為自家主子鳴不平。
“少說幾句吧。”
兩人聽了半天沒聽出什么來,收拾收拾就轉身要走,結果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人,穿的不是許府統一制的淺藍色碧羅裙,而是罩著一件淺荷勾花的比甲,裙子布料也是粗糙得很,上有水漬泥跡。
看著普通,卻是個不好惹的,雙手叉腰,橫擋在她們面前,攔住去路:“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沒沒……沒,就是受命來問問長公主還缺些什么,早些添置。”
攔住她們的正是芳草,芳草打點好自己的房間后就趕緊來看小姐,誰知遠遠地就看見這兩個小丫鬟在小姐門口徘徊,竊竊私語,看著就是沒懷好意。芳草知道初來乍到,必定讓人心生忌憚,可未必要這么明目張膽,一時氣憤挑刺:“受誰的命?”
二人猶猶豫豫,你望我我望你,一個說是老夫人,一個說是二夫人,口供不一,明顯心虛。芳草看在眼底,冷笑,更是不讓他們走了:“到底是誰的吩咐,問問不就知道了嗎?走,帶我去見老夫人。”
這她們就不樂意了,她們確實是心虛,可不代表她們還害怕一個陌生人指手畫腳。嘴尖的是翠兒,她可是二夫人身邊最得寵的丫鬟,誰不敢給她三分薄面,當即就不樂意了:“你是誰啊?許府是什么亂咬人的野狗都能進得嗎?用得著你在這兒指手畫腳?”
另外一個沉穩的是紅兒,趕緊拉住情緒化的翠兒,讓她少說兩句。
這芳草哪能忍啊,明明是她們窺探主子不對,竟罵起她來了,氣得七竅生煙:“你說我什么?野狗?”
“對,野狗,也不知道什么樣的主子能養出你這樣的野狗,等會兒叫人把你連滾帶爬地轟出去……”
罵她可以,但是罵小姐,不行。芳草忍不住了,仗著自己力氣大,上去就扯她的頭發,拽得她哇哇亂叫,紅兒想幫忙,卻又被芳草一腳踢開,芳草跟著忘憂忘安后頭看了那么多打打殺殺,可不是隨便看的,沒個幾下,還真把她當根蒜了。
芳草拽著翠兒的頭發往下沉,使得她不得不表情猙獰地仰面對著自己:“你給我聽好了,我不是什么野狗,我家主子是大周的長公主,嚴府的少夫人,你們許府的上座之賓,你才是亂吠的野狗。真沒想到許府財大氣粗,在教養方面這么的差勁!”
芳草的手勁是真的很大,翠兒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邊叫這紅兒救我,一邊又不甘心地伸出手來努力撓她。三人扭打在一塊,場面那叫一個精彩。
“吵什么吵?!”
一聲怒喝打斷了她們的扭打,三人僵持在一塊,發髻凌亂,珠釵絨花松松垮垮掛在發絲上,沒有一點規矩體統可言。不約而同地看向面前的房門打開,嚴歸闕滿臉黑線,渾身散發著怒氣。
她們吵到他了,真正有資格說話的來了。翠兒紅兒一下子就不敢鬧了,馬上松手,低頭認錯:“奴婢知錯。”
吵醒差不多就要進入夢鄉的嚴歸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吵醒已經熟睡的玉衡,玉衡在里頭模模糊糊被外頭越來越大的聲響吵醒,好大一股起床氣,又是蹬被子,又是踹他,眼睛卻跟漿糊糊住似的睜不開。
弄得嚴歸闕也是一頭火,但是他不敢對玉衡撒火啊,所以他就把這火撒在了她們身上:“知錯?錯在哪里?”
一股無形之威壓加在她們身上,剛剛還牙尖嘴利的翠兒說不出話了,還是紅兒硬著頭皮說的:“不該大聲喧嘩吵醒長公主和姑爺。”
“隔著門,你怎么知道我們在睡覺?”
可真是越說越多錯,出口就成災,翠兒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口齒不清:“錯,錯在不該在姑爺房前走動好奇。”
嚴歸闕瞇了瞇眼,他當然知道這兩個人定是有人特意派過來的,在別人的地盤還是稍加收斂的好,也不必使什么殺雞給猴看的戲碼:“罷了,下不為例,回去吧。”
翠兒紅兒如臨大赦,趕緊把步子邁開,倉皇離開,手腳不夠利落也是要付出代價的。看著二人灰頭土臉地離開,芳草就開心了,像一只斗勝的公雞趾高氣昂:“住在許府,她們還真把自己當主人了,不給點教訓算是便宜她們了。”
芳草正得意洋洋之時,一轉臉就看見緊緊盯著她的嚴歸闕,同樣地面色十分不好,她才曉得翠兒紅兒的心虛,努力岔開話題:“不如……公子趕緊回去睡個回籠覺?”
“你以為你就沒錯?她們鬧,你就跟著她們鬧,要真鬧出事來,這不是成心給你家小姐添堵嗎?”
芳草委屈巴巴地低頭扣手:“我本也沒有此意的,是她們侮辱小姐,這是我不能忍的。”
嚴歸闕當然能理解她的心意,不忍再責怪,揮揮手:“下次不要這么莽撞了,許家人不算太客氣,你讓忘安他們盯著些。玉衡在睡覺,沒什么要緊事就別打擾她了。”
芳草點點頭,嘴中嘟囔著什么,抬頭端詳打量了他半天,看的他莫名其妙,扶了扶額發,以為是自己儀表上有問題:“你看著我做什么?”
“我覺得你說這些話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小姐,仔細外看看你們倆真是越來越像,從性子到動作再到外貌,都很像,也不說不出哪里像,但就是很像。”
這話說得嚴歸闕心里美滋滋的,他在話本子里瞧過,只有兩個互相真心喜歡的人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像。眼里散出光來,心情也好了:“你還是很會說話的。”
芳草癟了癟嘴,不予置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