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年間，晉明帝乃大周開國皇帝，大周自開國的百廢俱興到安平盛世，僅用了五年，期間祈求在大周庇護下的小國越來越多，使得大周終成中原霸主之地位。盡管像北疆南夷仍然有部分小國部落虎視眈眈，但是民心是不怕的，因為百姓們共同擁護著英明神武的皇帝還有母儀天下的孝文皇后，共治江山，堪稱一代傳奇。

可是再耀眼的明星終也有暗淡的那一天，晉明帝老了病了，像一座大山一樣轟然倒下，圍繞著皇帝為中心的皇室在面對內外憂患時風雨飄搖，外有北疆南夷蠢蠢欲動，內有晉明帝的弟弟桓親王垂涎皇位，到最后竟到了里外勾結的地步。

盡管還有孝文太后精心操持，可是單憑女人瘦弱的一只臂膀和未弱冠的太子，如何撐得氣命數將近的大周王朝，晉明帝終于撐不住，去了，駕崩的時候躺在龍榻上久久閉不上他布滿血絲的眼。

在鐵馬兵戈聲中，野心勃勃的桓親王籌集了十萬兵馬攻上京州，好在護國將軍嚴沫沙早有準備，奮力廝殺，出了一記空城計甕中捉鱉，終是將民心不足的桓親王逼到退軍的地步，死傷慘重，卻也只是稍稍占了下風。原以為終于逢兇化吉，可是嚴沫沙回過頭來又聽人報稟，說是本應陣線后方的皇后和妃嬪卻突然被擄走，一下子又陷入了險境。

嚴沫沙帶著兵馬一路追蹤，追到了奉天，可是皇后在哪呢，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突然闖進了陣營。嚴沫沙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幾乎被嚇了一跳，她不像同齡孩子一般天真活潑或者對滿臉殺氣的兵將充滿畏懼，她只是失魂落魄地走進來，如同一只提線木偶，毫無生氣，雙目空洞地向前，向前，誰攔她都不怕，只說著：“娘娘，娘娘……”

嚴沫沙讓人把她放進來，問她：“你知道皇后娘娘在哪？”

她終于有了點生氣，目光上視，嘴唇翕動：“福德廟?！?/p>

畢竟是軍人，嚴沫沙多少還是警惕的，尤其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如此古怪；“你怎么知道的？”

“有人，死了，好多血，娘娘，讓我來，好多好多血，我必須必須過來，不然……”女孩不住地喃喃，又恢復了無神，甚至更加癲狂的狀態。

身邊的人勸謝敬：“不知道是哪里來的瘋丫頭，說不定是敵方派來的誘餌，將軍莫要相信。”

嚴沫沙卻不這么覺得，看著她滿身的血污卻并無傷，他突然有些相信了，詭異的地方才值得孤注一擲：“不，現在任何信息對于我們都是至關重要的，若是晚去了一步，皇后娘娘有什么損失可就是我等不力了。”

“可是……”

“這是軍令?！?/p>

“是！”殺伐果斷是嚴沫沙能走到軍馬大元帥最為重要的因素。

事實證明小女孩說得只言片語是真的，他們真的在福德廟找到了皇后等人，還有罪魁禍首、一代梟雄的桓親王，只不過卻是再也不能大放厥詞的桓親王，他死了，就那樣躺在地上，胸前插著一把匕首，身上滿是窟窿。

而那個盛名稱贊的孝文皇后正安靜地跪坐在破爛的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眼祈禱，從容淡定，她美得就像一幅畫，與周遭的破爛、血腥和骯臟格格不入，眼神澄澈就像福德廟里供奉的菩薩。

她微微睜眼，眼神澄澈慈悲，一片光亮：“嚴將軍，你來的太晚了呢，當罰?！?/p>

嚴沫沙率領甲胄齊齊跪下：“是臣護力不周，臣領罪?！?/p>

“起來吧。”甲胄起身地動山搖，鐵刃撞擊，而孝文皇后則是柔軟的另一面，散開的描金裙角漸漸收束，隱約透出血樣的紋理，她起身，不視一物：“把這里處理干凈吧?！?/p>

嚴沫沙雖起身，但卻是有些不敢看她的，不知道為什么對這個看起來溫軟和善的皇后有一絲畏懼：“桓親王死了嗎？”

“死了，他要拿我們來威脅皇室，本宮自然是不會讓他得逞的，人多勢眾，他看我們皆是女流之輩，一時大意也是有的。本宮年輕時也是隨皇上征戰沙場的，嚴將軍莫不是忘了？還是說在質疑本宮？”

“臣不敢?！眹滥撤?，他是知道皇后的厲害的，可是桓親王也不是個軟柿子，身為當時的皇儲備選人，文韜武略絲毫不輸于皇帝，再說他也不會蠢到一個人在福德廟看守一群人的地步。盡管有諸多漏洞和疑問，但是理智告訴他不可再深究。

在皇后身后還有三四個嚇得七葷八素的妃嬪，素質不好的早就暈了過去，躺在干草堆上，誰也不知道她們經歷了什么?；屎笞屓税阉齻儙氯ィ骸八齻儑樀貌惠p，回去派人好生照顧，是得好好歸整了?！?/p>

“是。”

嚴將軍拱手退了兩步，準備在前開道，卻突然被她喊住了腳步：“嚴將軍。”她道：“大周剛剛經歷了一場劫難，民心正是不穩，但是嚴將軍卻親手手刃了謀亂造反的桓親王，實乃是大快人心之事，日后嚴將軍定能守衛大周，還大周一個康平盛世。”

絲絲寒意在三伏天擴散開來，似章魚的觸手一般，帶著森森死亡的味道。向來習武身體康健的人，竟然會因為一句話全身止不住的顫栗。她在說什么，她是想讓全天下人知道是他殺了桓親王，而不是她，這樣一份豐功偉績竟然輕飄飄給了他，到底是為什么，這個皇后到底在想些什么？

“嚴將軍，本宮累了。”倒真的似疲倦了，皇后輕移蓮步，背微彎，不知何時生的白發格外耀眼，嚴沫沙突然意識到美人也會遲暮。

“是?！眹滥撤?，不再做感慨和憂慮，他只是皇室一個守門的，無論朝代如何更替，后宮如何爭奪，他只忠于主上，做好自己的本分。

“對了，那個姑娘在哪里？”

嚴沫沙過來，她說的是報信的那個姑娘：“在軍營里，看起來似乎是受了驚嚇，讓人照顧著了?！?/p>

皇后笑了笑：“她可是個大功臣呢，一并帶回宮里，本宮要加以封賞?！?/p>

一將功成萬骨枯，桓親王敗了，晉明帝駕崩了，這江山還得有人來坐穩，于是太子被扶上了帝位，改年號為熙寧。然后這江山未必完完整整地姓朱，垂簾聽政成了治國之策，言新帝年幼，皇后成了太后，成了垂簾聽政名副其實的太后。

期間不少老臣骨干堅持彈劾，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不能違背，后宮不得干政。然后太后只置之不理，過不了多久，朝堂上反對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杯酒釋兵權，臣子換了一批又一批，聲音由反對到擁護。

而那個當年英勇入軍營為太后求救的小姑娘也被太后收為了義女，半只腳踏入了皇室，尊享榮華富貴，直到孝文太后因操勞過度薨逝的那一天，她仍然是比公主還要金貴的人。

關于這些故事種種，茶館里的說書先生早已說了一折又一折，并不差幾分。玉衡心下怪異，耐心聽完后道：“嬤嬤說得這些我早已都知曉，其中可是有什么細節？”

顏嬤嬤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忘記這些事是好事，它帶給你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我直到你總一天會撐不住的，忘了也好，忘了也好……”竟欲言又止，關上了話匣。

嚴歸闕突然道：“問題是出在那個女孩身上吧，也就是年幼的玉衡，謊言也是從那里開始的?！?/p>

顏嬤嬤渾濁的雙眼突然在黑暗中也明亮起來，那明亮中是歷經世事無常的解脫：“嚴公子說得對，但也不對，因為謊言是比那更早開始的?！?/p>

“我本名安風，十六歲起就跟在太后身邊作侍女了，那時候的太后還未登上后位，年輕貌美單純天真，是世間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無可比擬的?？珊髞砜粗刹恢O世事的少女成長為喜怒不幸于色的皇后，我也只能感慨世事無常。她一生只有一個親女兒，在新帝登基的時候主動選擇了去往北疆和親，太后臨死前都不得見最后一面?！?/p>

怪不得從來未聽聞過這位公主，按理來說她才是大周最名正言順的長公主，可為什么她寧愿去苦寒的北疆也不愿留在溫飽的皇室照顧太后呢？這且按下不說：“那皇上……”皇上竟不是太后親出，這才是最為震驚的。

“是的，你們想的沒錯，這倒也不算什么秘密，像我一樣老一輩的都知道，只是后來新帝掌權，極為忌憚別人亂嚼他的身世，便也就沒人敢傳了。他是燁太妃所生，燁太妃是個福薄的，生下皇帝就去了，便由太后撫養。人傳太后弒母留子，人言可畏，這也就造成了不管太后如何視皇帝為己出，總是有根刺在的?！?/p>

“所以到了新帝登基，太后卻偏要垂簾聽政，掌管大權，這根刺就更深了？”玉衡這么一想，有個大膽的念頭縈繞在心頭，叫人背脊生寒，孝文太后真的是因為操勞過度而平淡薨逝的嗎？

“不，還要更早。這個秘密已經隱藏了七年了，藏得太久了，都蒙塵了，若不是當年我躲在了神像后頭沒有被任何人發現，這個秘密也就隨著我去了?！彼p輕的一聲嘆息，像極了遙遠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