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安修遠與蕓娘結了賬,云兮卻拉住她道:“你回去也是一個人,不如就在這兒把晚飯吃了再走吧。”
蕓娘難得遇到一個投契之人,又見安修遠也有留她的意思,只略微推辭兩句,就留下了,等到令玥沐浴完過來,自然立刻加入了她們的酒局,依依只得拉著安修遠幫忙,等到開飯時,云兮她們已將一壇子酒喝去了大半,玉衡對重寰道:“看看這些女的吧,真是不得了,酒量比你我好多了。”
重寰聽了只是一笑,往云兮碗中添了些羹湯,望著她叮囑道:“你身上有傷,這雖是普通的酒,也不可飲太多。”
云兮捧起碗,望著他笑嘻嘻道:“知道知道,我有分寸。”
玉衡見了撇著嘴笑道:“咱們以往惜字如金的天樞神君,現在真是越發啰嗦了,整天像個小老太太一樣叨叨叨,什么都要管。”
令玥立即哂道:“那是因為人家知道疼人,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啊,半句好聽的也沒說過,更別提這樣暖心的叮嚀了。”
玉衡奇道:“你好好的,又沒受傷又沒生病,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我叮嚀你什么?”
令玥翻了個白眼:“行,您當我什么也沒說。”
蕓娘見此情景,不禁掩著口笑了。
令玥癟著嘴道:“你也笑話我。”
蕓娘忙擺擺手:“仙官誤會了,妾是覺得,您和玉衡神君真是對冤家。”說得眾人都笑了,云兮還道:“可不是嘛。”
令玥漲紅了臉,正欲分辨幾句,忽然聽到院門上的鈴鐺響了一下,眾人都好奇地轉頭去看,只見開陽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輔星。
這次重寰原本親手端了忘情泉給云兮,可她想了想,也沒什么情好忘的,反倒是很多事不愿記在心里了,于是仍飲了孟婆湯,重寰想著當沒發生過也好,就隨了她。倒是玉衡擔心重寰和開陽因凡世的那些事起了芥蒂,攛掇著令玥悄悄囑咐了云兮幾句,她也就記起個大概,此時瞥見重寰微微皺了皺眉,趕緊起身迎上前,對開陽和輔星拱手一揖,微笑著道:“二位神尊回來了,現在人間情況如何?”
開陽和輔星早就看到重寰面色不善,又見云兮行止口吻皆是公事公辦的樣子,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于是也都拱手還禮,開陽道:“基本安定下來了,不過我離開時,西北正巧在鬧旱災,所以一回來就趕著來問仙君,能不能去布些雨,不然饑荒一起,又會出亂子,之前做的那些,就都白費了。”
云兮還未開口,玉衡便道:“布雨這種事,你派個蒹葭殿的小仙使去知會東海的人一聲就行了,干嘛非得找到她這兒來。”
開陽道:“早就派人去過了,可東海的人左右推脫,情勢又有些緊急,我覺得還是直接來找云兮*比較好。”
云兮點點頭,命依依取來隨風,正欲隨他們前去布雨,重寰卻示意依依將它直接遞給輔星,還冷冷道:“仙君需要在這里休養,布雨的事,你去吧。”
輔星想著,自己這一趟明明是盡職盡忠沒有過錯,竟然還是惹了上司不滿,心里覺得挺委屈,面上卻只能敷衍著,雙手接過隨風,諾諾稱是。云兮便又道:“神使只需執器拈訣,雨水自然降下。”她說完,又有些不解地嘟囔道:“這敖家人抽的什么風,降水這種事,也是能隨意推脫的?”
開陽抬眼看了看重寰,幽幽道:“東海那條老龍,是在為他小兒子的事鬧別扭呢。”
他這句話把云兮說得更懵了,倒是依依忽然想到其中關節,附在她耳邊低聲道:“或許,是仙君救我那一次...”
云兮訝然道:“不至于吧,只是剃了他的須發而已,難不成犯了他們什么忌諱了?”
此時玉衡在一旁閑閑笑道:“若只是剃了他的須發,當然不至于,可要是抽了他的龍筋呢?”
云兮更是驚訝:“我何曾...”說到一半,忽然想起那時重寰說的他來處理,便望向他問,“難道是神君...”
重寰淡淡道:“是我抽的,不過,是經過天帝首肯的,敖家人竟然還敢懷恨在心,不履神職,看來本君近日要抽空拉著那條老龍到天帝面前分說分說才行。”
玉衡哂道:“分說?呵,天樞神君,上次您不過在天帝面前略提了一句,說敖家那小子不守靈墟境內的規矩,還調戲了您的未婚妻,天帝便連那條老龍的辯解都懶得聽一句,直接把他交給您發落了,這次您還要去分說,豈不是連那條老龍的筋也難保了。”
云兮聽得瞪大了眼,看看重寰,又看看依依,似是不可置信地道:“你們...什么時候…訂了婚…”
依依一臉尷尬,連道“不是”,重寰則苦笑著搖頭嘆氣。
令玥急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腦門道:“我說搖光仙君,您這腦子里到底裝的什么呀?怎么平時看起來都挺聰明,一到這種時候就老犯糊涂呢。”
云兮眼睛瞪得更大了,“那...還有誰...”
重寰氣悶,忍不住反問:“是呀,那還有誰?”
開陽努力憋著笑,拍了拍重寰的肩道:“我先走了,”說完想了想,又在他耳邊低聲道,“凡世的事,誰都不是故意的,知道你心疼那丫頭,但身在其位,有些事情是難免的,若你還是意難平,等把這陣忙過,咱倆再慢慢掰扯,只是,你別遷怒彥昌,他沒有什么過錯。”
重寰聽罷,嘆了口氣道:“知道了,你去忙吧,以后再說。”
開陽知道,這些道理他自然都是明白的,只是心里還膈應著罷了,時間長了氣順了也就好了,便不再多說什么,帶著輔星轉身離開。
這邊云兮總算醒悟過來,等開陽一走,便借著酒意扯住重寰的衣袖問:“我什么時候成你未婚妻了?”
重寰望著她緋紅的臉頰和滿眼的星光,微笑著答道:“那你現在答應嗎,做我的妻子?”
聽到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問,云兮只覺得腦子里嗡地一下響成一片,大家起哄的聲音也仿佛來自天外,正當她呆立許久都不知該如何回答時,重寰又問了一遍:“那你現在,答應嫁給我嗎?”
云兮覺得蕓娘這酒的后勁兒真是大,還沒怎么喝,腦子就不太靈光了,那些事在她心里,原本經緯分明,現在卻被他一句話絞成一團亂麻。
既是亂麻,那便快刀斬了吧。
于是她直勾勾地望著重寰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點頭道:“嗯,那就答應吧。”
重寰聽了,眼角眉梢全都泛起盈盈笑意,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從懷中摸出一疊大紅紙箋道:“那你得當著大家的面,給我立個字據。”
他一貫是溫和持重的,此刻卻不知為何,拿著紅箋的手有些微涼,還有些輕顫。
云兮心里忽然生出幾分慌亂,卻還是故作鎮定地嘟囔道,“怎么還要立字據這么麻煩呀,放心吧,我既答應了你,就不會反悔的,再說了...”還沒說完,令玥已經又拍了拍她的腦門兒,恨鐵不成鋼地拿過重寰手中的紅箋鋪到桌上,又接過依依取來的筆塞到她手中道:“閉嘴,署名,趕緊的。”
云兮卻還一邊看著紅箋上的字,一邊嘟囔道,“我不得看清楚了再署名啊,萬一是賣身契呢。”隨即又想,重寰倒也不至于讓她簽賣身契這種東西,又見下面已署好“重寰”二字,也就沒看內容,提筆在旁邊簽下自己的名字,還問:“這是什么呀,不像是字據啊。”
令玥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地道:“這個是婚書啊仙君。您又不是沒見過…”她說到這兒,卻忽然住了口。
此時云兮已署完了名,聽到這一句,隨口接道:“婚書我當然見過…”她大約是酒喝得有些多了,話說出一半,才意識到其中的意思,趕緊揉了揉有些發花的雙眼,這才看清那紅箋上的確寫著:神仙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織。謹以永世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她只覺得心跳得厲害,那酒勁似乎越發上來了,眼前一片恍惚。
重寰卻已眼疾手快地將那紅箋又收入懷中,嘆道:“好了,署了名就不能反悔了,明日我就把這婚書放到三生石下面去。”說完伸手攬住云兮的肩問,“夫人,婚儀您想怎么辦?”
云兮忽然憶起了那些隱憂,忙避開他的目光,支吾道:“這個…再說吧。”
重寰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一沉,卻故意趁勢道:“那就不必等回天宮了,在這里也是一樣的,夫人覺得呢?”
云兮腦子里越發成了一團漿糊,只是點頭道,“嗯,再說吧。”
重寰便又道:“這個不難,等你身體好些,就可以開始安排了。”
見云兮只是低頭不語,重寰便對眾人道:“今日多謝諸位見證,仙君的傷還未痊愈,需要早些休息,諸位自便吧。”說完牽起她的手就要回房,云兮卻躊躇著不肯挪動,在場的都不傻,自然全都趕緊起身告辭,云兮無法,只得由重寰牽著往屋中走,到了房門口,她卻忽然停下腳步,低低喚了聲:“重寰。”
重寰便也停下,回身攬住她問:“怎么了?”
云兮深深嘆了口氣道:“要不…婚儀…還是算了吧…”
重寰故意作出有些后怕的樣子:“嚇死我了,還以為你想把婚書要回去燒了。”
云兮被他逗得笑了,卻還是嘆道:“倒不至于,畢竟,那也是我的心愿。只是…婚儀的話…”
重寰一面攬著她往屋中走,一面道:“夫人不是總抱怨穿上嫁衣卻沒能嫁給心愛的人嗎?現在心愛的人就在面前,請示夫人婚儀怎么辦,您還顧慮什么呢?怕那些閑言碎語?”
云兮道:“這些年閑言碎語我也聽得太多了,臉皮早就磨得夠厚,倒還真沒什么。只是…南斗諸君對我一辦完喪禮就跑回北辰宮,不老老實實在他們府里呆著守寡一直頗有微詞,這次你我的婚儀若弄得太張揚,他們恐怕更接受不了。我被他們明里暗里說兩句倒沒什么,可若北斗南斗因此生了芥蒂,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說話間,他們已走到榻邊,重寰攬著云兮坐下,一面幫她拆著發髻,一面正色道:“嗯,夫人果然鞠躬盡瘁,這個時候都不忘顧全大局。”
云兮被他那樣子氣得笑了,忍不住用手指戳著他道:“人家在跟你說正經的,你今日怎么總是這個樣子,皮一下很開心嗎?”
重寰將剛從她發髻上拔下來的玉簪放好,擁著她笑道:“我今日就是很開心啊。”
云兮便也笑了,將頭靠在他胸口,輕聲道:“你以為我不想穿上最漂亮的衣裳,風風光光嫁給你嗎?可與其為了一時的風光,給日后埋下什么隱患,倒不如低調行事,大家安安穩穩的好。”
重寰拂著她細軟的發絲嘆道:“夫人說得是,不過,就算我們想低調行事,只怕也未必就能如愿。”
云兮想了想,自嘲一笑:“也是。”
重寰伸出手指輕輕托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的眼睛道:“好了,別想了,這個事情我來解決,包你滿意,行不行?”
云兮閉上眼,往他懷里拱了拱,發出一聲滿意的喟嘆:“行!”。
隨后依依提了熱水進去時,就見重寰對她輕輕擺了擺手,再一看,云兮已經靠在他懷中睡著了,便又默默退出來。
此時令玥也已隨玉衡回去了,只有蕓娘還在幫著安修遠收拾殘局,安修遠見依依又將熱水原樣提了回來,有些疑惑地問道:“天樞神君這次回來后,不是特地囑咐我們多給仙君準備熱水嗎,怎么這會兒一點兒也沒用?”
依依放下水壺,嘆了口氣道:“才這一會兒工夫,仙君就睡著了。”
安修遠不禁停了下來,跟著嘆息道:“仙君這次回來,我看著就不對,不是就轉世去了趟人間嗎?怎么虛弱成這樣了。”
依依道:“誰知道呢。不過聽令玥仙官說,仙君是轉世時被妖皇彤蛾給暗害了的。唉,別看北辰宮的星君們人前人后都挺威風,卻動不動就要輪回轉世,說起來也是辛苦。”說著也挽起袖子,過來幫忙收拾。
安修遠繼續干著手頭上的活,自語道:“這下不知多久才能恢復了。”
蕓娘聽到此處,心中暗道:怪不得堂堂上仙,連個酒壇子也抱不動,原來是受了重傷,看來真是誰都過得不容易啊,連神仙也不例外。
安修遠問:“這次來的開陽神君,是武曲星吧?”
依依答:“是呢。”
安修遠又問:“他和上次來的文曲星天權神君,是轉世最頻繁的星君了吧?”
依依笑了笑道:“是呢,還有祿存星天璣神君,也一樣。”
安修遠道:“貪狼降世,天下大治,自不必說。祿存降世,必定富可敵國,倒還算享樂。武曲降世,不是帝王也是大將,算是修煉統兵之道。文曲降世,多為宰相,或為圣賢,可以輔佐君王治理天下,教化百姓。可為什么破軍一去,就是受苦的命。”
“唉,天道如此,誰說得清,好在她去的次數相對少得多,不然還真是...”
“是啊,便是那些降世去做帝王將相的星君們,也都嘗盡了世間苦啊。”
“不嘗盡世間苦,又哪來的悲憫心呢,這是最好的修行,所以北辰宮的威望一直很高,仙階晉升也是最快的,搖光仙君若不是連受了這兩次傷,應該很快就能晉升為神了吧。”
二人說著,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依依也就回水中休息去了,安修遠自送蕓娘回家不提。
這邊重寰安頓好云兮,便也倚著她躺下,卻一直感到她睡得很不安穩,就把她摟進懷里,過去許久,云兮出了好大一身汗,才真的沉沉睡去。他撫著她被汗水濡濕的碎發,心疼又無奈,只想找到什么辦法,讓她快快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