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寰一番話,將陸漓和程青云說得目瞪口呆,云兮卻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如此,同時又生出另一些疑問:“是哪個老道士,又為什么要帶他回昆侖山呢?”
重寰道:“沖和的一個小徒孫罷了,至于這個小子,本是昆侖山上的一株藥草,受了這丫頭前頭某一世的滴水之恩,修煉了二三百年,便急著投胎來報恩,現在也的確是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p>
云兮聽他將這些事都說了出來,忙環顧了一下四周,才見酒肆中早已沒有別的客人,只有個小二趴在柜臺上打盹兒,方才陸漓哭成那樣都沒將他驚醒,想來這會兒也就無妨了。于是又問重寰:“那現在怎么辦?”
重寰道:“他們既遇上我們,又被你搖光仙君相中了,自然可以算作奇緣,我讓沖和暫且把他們兩個都收作弟子,先帶回去教導幾日吧,你將來也好用?!?/p>
云兮連連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繼而又不無遺憾地嘆道,“不過,我見你們座下都有徒子徒孫,一直挺羨慕,還說趁此機會也收個徒弟,你卻安排給了沖和?!?/p>
說話間,沖和已來了,對他們行禮過后,便帶著尚在震驚之中的陸漓和程青云先回了天宮。重寰走過來將手伸給云兮,笑道:“他們給沖和做徒弟,資格尚且勉強呢,怎么能給你做徒弟。”
云兮拉著他的手一面起身一面笑道:“若論起來,我的資格還沒有沖和老呢?!?/p>
重寰仍笑著道:“資格雖沒他老,輩份卻比他高啊?!?/p>
云兮本想反駁,卻忽然覺得有些眩暈,身體也隨之晃了一下,重寰忙攬住她問:“怎么了?”
云兮晃晃腦袋:“沒什么,大概坐太久了,出去走走就好了。”
重寰眉頭微微皺了皺,卻沒多說什么,只攜著她的手走出了酒肆。云兮抬頭看見不遠處的夜市甚是熱鬧,便說要去走走,重寰自然沒有不允的??蛇@一路逛過去,遇到不少看上去很不錯的小食攤子,云兮竟然一律不為所動,重寰覺得實在反常,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問:“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身體哪里不適?”
云兮卻滿不在乎地道:“也沒有特別不適,就是有些脹氣反胃,可能前陣子吃多了那些稀奇古怪的補品,不消化吧?!?/p>
重寰皺著眉道:“這段日子你幾乎都沒吃過東西,哪里還有什么不消化的?!闭f完拉著她走到一個茶攤前坐下,閉目凝神,仔細探起她的脈息來。
云兮這些天只要靜靜坐著便有些犯困,此時也忍不住拿另一只手支著腦袋,眼看就要瞌睡了。卻忽然感到重寰扣著她脈門的手指抖了一下,繼而松開,停了片刻又扣緊,似乎還略略加大了一點力道。
她不知為何有些慌了,忙問:“怎么了?”
重寰睜開眼,沒有言語,片刻后才又松開她的脈門,卻只沉默地摩挲著她的手心。
云兮心里開始打鼓,完了完了,難道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癥,可神仙會得什么不治之癥呢?沒聽過呀,難不成補品吃太雜,相沖了?
正當她胡思亂想時,卻聽重寰喚了聲:“云兮?!贝蟾攀锹牫隽俗约郝曇糁形⑽⒌念澏叮智辶饲迳ぷ?,穩住心神道,“我們有孩子了?!?/p>
云兮原本已經打好了腹稿,想等著重寰說出噩耗之后安慰他一番,卻沒想到他忽然來了這么一句。
她想了想道:“哦,那挺好啊?!?/p>
重寰沉默了片刻,又道:“先回家吧。”一面說,一面伸過手來扶她。
云兮抓著他的手站起來,以為重寰會像往常一樣與她攜手前行,誰知他竟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托著她的腰,一路小心翼翼幫她盯著腳下,還沒走出多遠,就問了她好幾遍“累不累,要不要坐一會兒再走?!被蛘吒纱嗾f“不然我背你回去吧。”
云兮只覺得好笑,最后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道:“你確定我肚子里的是個孩子,不是個雀卵?”
重寰皺著眉道:“你這是什么話?”
云兮笑道:“既是個孩子,比別的孩子大概也沒有什么不同,倒不至于像雀卵那樣,晃得厲害了還怕它散黃。”
重寰失笑,也就還像往常一樣與她攜手前行,邊走還邊自嘲道:“這種老來得子的心情,你怎么會懂?!?/p>
云兮掩著口笑了,之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酸溜溜道:“瞧您這話說的,這世上愿意給您天樞上神生孩子的女子,只怕比天河里的星星還多些呢?!?/p>
重寰聽得連連苦笑:“這醋缸子怎么說翻就翻了?!?/p>
云兮白了他一眼,將頭扭到一邊,卻不防腳下真的踩到一塊軟乎乎滑膩膩的東西,差點摔倒,幸而重寰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正想數落幾句時,已有一個叫花子哭天搶地將云兮腳下那塊爛肉扒拉到手里捧著,非說她踩死了他的兒子,雖說他這兒子只是一只耗子,但他含辛茹苦將它養大,他們就必須賠償他的損失。
云兮與重寰面面相覷,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那叫花子正哭得越發起勁,重寰不禁皺起了眉。
此時云兮眼珠一轉,蹲下身子捂著肚皮叫喚起來:“哎呦官人,奴家肚子好疼,哎呦,哎呦…”
重寰明知她是裝的,卻還是莫名有些擔心,又為了配合她,便也半真半假作出十分緊張的模樣道:“娘子你怎么了?可是動了胎氣?”
云兮便干脆坐到地上,拿袖子擋著臉繼續叫喚道:“哎呦,定是被他那只死耗子嚇著了,哎呦,官人吶,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呀,奴家對不起你呀,你家三代單傳老來得子,說沒就沒了,可怎么好呀,哎呦…”
那叫花子見她越嚎越起勁,自覺無趣,罵罵咧咧走了。
得,老子今天算是見識了,還老來得子,我呸,當真比老子還會瞎扯。
而圍觀的那些人見沒有什么特別的熱鬧可看,也都漸次散去,等到路上又只剩他們兩個時,重寰拍拍云兮的肩道:“行了仙君,別嚎了,一會兒真動了胎氣?!?/p>
云兮將袖子放低,看到周圍的人確實都散去了,這才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裳上沾到的塵土,冷笑道:“哼,跟我比不要臉,你還嫩了點兒?!?/p>
重寰對此也只能無奈笑笑,還是與她攜手前行,可沒走出多遠,云兮忽然道了聲“哎呀”,捧著肚子停下腳步,重寰以為她真的腹痛起來,一時扶也不是抱也不是,急得連聲道:“你看吧,說你還不聽,這懷孕初期一切尚不穩定,就是應當小心謹慎…”
云兮卻笑著擺擺手道:“不是不是,我方才那一陣折騰,大概是消了積食,這會兒覺得肚腸里空落落的,咱們去吃點東西吧。”
重寰這才長舒了口氣,見云兮仍看著他抿嘴直笑,細想之下,也覺得自己實在滑稽,云兮卻還揶揄他道:“你轉世時難道沒有做過父親嗎?怎么這會兒跟個愣頭青似的?!?/p>
重寰道:“那怎么能一樣,轉世之事,如夢一場,醒來也就罷了,誰還總放在心上。”
云兮聽到這兒,不禁嘆道:“莊生曉夢迷蝴蝶。南華真君說他不知自己幾時是夢,幾時是醒,你又怎么能知道呢?”
重寰笑著捏了捏她的粉腮:“這個不難,全憑手感?!?/p>
云兮掙脫他的手,揉著臉跑到路邊賣糕的小攤子前,挑了一塊桂花糕捧在手里,才剛吃了兩三口,就又皺著眉放下了。
重寰雖知道她比起那些害喜吐得昏天黑地的好得多了,仍是不免心疼,一面拿素絹給她拭凈手臉,一面安慰她道:“剛開始是這樣的,過陣子就好了?!?/p>
云兮點點頭,繼而小聲問他:“這凡人是懷胎十月,一朝分娩,神仙一胎又會懷多久呢?”
重寰想了想道,“差不多…三百年吧?!?/p>
云兮松了口氣:“那倒不算很長,還以為要兩三千年?!?/p>
重寰摩挲著她的手心道:“辛苦你了?!?/p>
云兮卻哈哈一笑,拂著雙臂道:“行了行了,咱說話能別總這么肉麻嗎?我這汗毛都立起來了。”說完竟笑著自顧自往前走了。
重寰只得趕上去,牢牢握住她的手,正想再啰嗦她兩句,忽然接到天權的密語,說是洞庭君喜得貴子,百日宴的請帖已送到北辰宮,問他們要不要去赴宴。重寰便對云兮說了,云兮拍手笑道:“當然要去,再說還能見習見習,免得到時候兩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p>
到了第二天上午,云兮剛一醒來就聽到屋外傳來令玥說話的聲音,趕緊翻身下床,一陣眩暈突如其來,幸而依依正好端了熱水進來,見到她那搖搖欲墜樣子,忙扶著她坐下。
不多時,云兮便緩過了勁,一邊梳洗一邊問她:“你們什么時候來的。”
依依道:“這邊天都大亮了我們才到,仙君您還睡得正香呢?!?/p>
云兮笑笑:“我這陣子就是愛犯困,總也睡不醒的樣子,不好意思了?!?/p>
依依笑道:“這懷孕生產之事,神仙和凡人其實并沒有多大差別,仙君孕中辛苦,本來就該多休息?!?/p>
云兮失笑:“你一個小姑娘,怎么對這事倒很清楚的樣子?!?/p>
依依苦笑道:“天璣神君聽說您有了身孕,就讓仙使們把過往典籍中所有涉及此項的事項都挑出來整理成冊,還讓我們盡快熟悉呢?!?/p>
“你們?”
“奴,還有陸娘子、程公子?!?/p>
“他們兩個不是昨天夜里剛跟著沖和去天宮嗎?”
“是天樞神君說,您需要多休息,讓陸娘子別的暫且都不管,只負責幫您撰寫命簿就行了,因此沖和神使帶著他們去錄好仙籍之后,又連夜把人送回來了?!?/p>
“那讓陸漓來就夠了呀,程青云跟著來折騰什么?!?/p>
“不僅程公子,連沖和神使也來了,不過,他來好像是為了順道陪天樞神君去辦另外一件事。至于程公子,只說他反正天上地下就要跟著陸娘子,打死也不走。天樞神君想著他留下可以跑個腿干點粗活什么的,也就同意了。”
云兮這時也梳洗好了,一面起身出門,一面笑道:“好好,我知道了。”
令玥此時正拿著本厚厚的冊頁跟重寰交代什么,見她出來,順手將冊頁往他面前一丟:“神君還是自己看吧?!北膰}到云兮面前,繞著她左看右看,最后笑道:“我還以為你要腆著個大肚子出來呢,現在看來,跟往常也沒有什么分別嘛?!?/p>
云兮笑道:“還早呢。”
令玥便將她扶過來坐下問,“是現在走,還是吃點東西再走?”
云兮不明所以:“去哪兒?”
重寰翻著那本厚厚的冊頁道:“不是要去見習嗎?早點出發,一路慢慢逛過去,我順道辦點事,正好可以趕上吃席。”
云兮原本笑著,可一聽到吃席二字,就皺了皺眉。玉衡見了揶揄道:“聽說你現在竟然都不想吃東西,幸好是個神仙,這要是凡人,不得把咱們天樞上神給急死?”
云兮尷尬一笑,趕緊岔開話題:“你們都來了,婚宴那邊怎么辦呢?”
玉衡卻不吃那一套,仍舊笑著道:“婚宴那邊有天權在,什么不給你安排得妥妥的?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安心養胎,咱們北辰宮幾十萬年沒添過小孩兒,大家對這個事情都很重視…”
云兮不等他說完,便嘆了口氣道:“打住打住,說得我壓力好大?!?/p>
重寰此時已將冊頁收入廣袖,伸手扶起云兮道:“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