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它是小黑,一年前在最寒冷的冬天出生,臘月的雪花夾雜著凜冽的風,它的母親和它所有的弟弟妹妹們在那個最黑的夜飛走去向不知名的天堂,她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它剛剛睜開眼睛,正在努力吸吮著死去的母親已經(jīng)冰冷僵硬的***。那天是她3歲的生日,她扎著沖天的小辮子吃力彎下腰,把它撈進自己臟臟的棉服里,那一瞬間的溫暖成為了它一生最美好的記憶——
——“哈啾!”小黑從夢中驚醒,它怯怯的主人——那個梳著亂亂的羊角辮的小女孩躲在墻角,用臟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衣袖擦著鼻涕,右眼眶烏青著,蠟黃的臉上凍得通紅的小鼻頭尤為惹眼,她偷偷地看著賣紅薯的有梨渦的小姐姐,紅薯的味道真香啊,她努力吸吸空氣中的香甜,臉上兩坨皴了的高原紅細細地裂了一道道口子,梨渦姐姐也在打量她,看她蹲在這里很久了,想著是不是沒有錢的熊孩子想吃紅薯呢?
這么想著梨渦姐姐就從里面找了個小紅薯,用南方人軟軟的嗓子喊她:“小丫頭,來,吃個紅薯吧!”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慢慢走過去,抬起臟兮兮的小手:“姐姐,我不白吃,我有兩個鋼镚。”
梨渦姑娘心顫了一下,這本來也是懂事的、自尊的孩子,原來怕手里的錢太少,不敢過來買的呀,她為剛剛的想法感到羞愧,彌補一般地從里面挑了個最大,足足有孩子的小臂那么大:“接著吧,小妹妹,兩塊錢剛好買這個。”
小女孩一把奪過抱在懷里,胡亂把鋼镚往梨渦姑娘手里一塞,冰涼的小手腫的像紅蘿卜,手背皴裂生瘡,小女孩帶著她的小黑貓一蹦一跳消失在街角。
梨渦姑娘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一時間不知滋味。
第二天,這個小女孩又躲在熟悉的角落,可是這一次她一個鋼镚都沒有了。
梨渦姑娘今天賣的是雜糧煎餅,用厚厚的雜糧面糊鋪滿鍋面,打上一個金黃的雞蛋,卷上一塊里脊肉或者香腸,脆脆的炸香片夾在里面,在口中被咬碎,滿口香氣祛除一整個冬天的寒冷。傍晚六點,南方的天空開始變暗,要收攤了,梨渦姑娘叫住準備離開的小女孩:“小丫頭,對,就是你,來幫姐姐抬一下這個蔬菜箱!”小女孩一臉的受寵若驚,仿佛能夠幫到別人是她最大的榮幸,蔬菜箱里其實空空如也,小女孩沒費太多力氣把這個輕飄飄的泡沫箱移到架子上,開心蹦過去的時候看到梨渦姐姐在攤煎餅,她的手很白嫩,面帶微笑把一個面糊攤得圓圓的,攤上只剩下最后兩個雞蛋她全部打開放進去,加上薄薄的里脊肉和烤好的香腸,刷上甜面醬就卷起來細心切成兩半遞給小女孩。一瞬間巨大的幸福感沖暈了小女孩的頭腦,她吶吶地說:“我……我沒有鋼镚……”
梨渦姑娘巧笑盼兮:“小丫頭幫我抬箱子了啊,我要謝謝小丫頭。”
“你……對我這么好……”小女孩詞匯不多皺著眉表達不出她的激動。
“你要相信世界上有很多好人……”說到一半梨渦姑娘想了想感覺小女孩也聽不懂,只能笑笑地把煎餅塞在小女孩手里,推起鍋和爐子往反方向走。
“可是……”身后的小女孩聲音細若蚊吶“可是我都給媽媽洗碗了,媽媽為什么還要生小弟弟……”
二、
梨渦姑娘把攤子推進街尾的小房間,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換回了英武的警服,警局里的上司嘆了口氣問道:“又沒有守到那個犯罪分子?”
“報告局長,沒有蹲到!”姑娘一改溫婉,立正敬禮表情嚴肅。
“小云同志,你還有三天轉(zhuǎn)正,你看你也沒做出政績,要不轉(zhuǎn)做文職吧。”
梨渦姑娘猛地抬起頭,眼中的光亮一點點散去:“收到!”
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想想自己負責的案子:那個喪心病狂潛逃兩年的戀童癖,又想想那個小女孩仿佛自言自語的話語,一夜不得入睡。
翌日,她出攤賣山竹和冬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沒有睡好,還是今天那個小女孩沒有出現(xiàn),她無精打采,一早上都沒有賣出去東西,下午天空開始聚集烏云,寒風從領口往衣服里猛鉆,有個穿著花棉襖的老媽媽縮著脖子搓著手來買山竹,非要一個個捏過,還要求試吃,末了還順手拿個冬棗塞嘴里,梨渦姑娘心不在焉一一忍受,看著老媽媽鼓著的腮幫子,她沒頭沒腦地問:“大娘,你知道有個穿的很不好的小姑娘是哪家的嗎?”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很容易走丟的。
大媽趕緊吐出嘴里的棗核,興奮地打開了話匣子:“哦!你說那個賠錢貨啊!是東頭趙家大閨女,哎喲,那娃子可慘,奶奶刻薄,一直要個孫子,對她不聞不問、非打即罵,不給吃不給穿的,原本啊還說要把她送給她大伯家的因為眼瞅著這大伯母是個不下蛋的母雞,哈哈哈,好在她媽媽脾氣烈,以死相逼要留她,以前她還有個娘疼的,現(xiàn)在她媽懷孕了,給醫(yī)院塞錢檢查出來是個男娃娃,全家人都圍著那個肚子轉(zhuǎn)哦,這丫頭也人精,知道不能在她奶奶眼皮子底下晃,餓了就東家樹上偷點桔子,西家樹下?lián)禳c棗子,不過她不敢偷我家樹上的柿子,嘿嘿嘿,前些日子我家大狼狗攆得她摔進河里,哈哈哈哈一身泥一身水,那家伙!回家被她奶奶打得眼眶子都青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
梨渦姑娘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白送了一堆冬棗請走了這個麻木的婦人,她一邊憤怒一邊難受,之前她打聽這個小女孩是希望她做誘餌引出那個戀童癖的,現(xiàn)在聽完只想哭,很震驚,這時間還有如此民風不開化的村民,她羞愧,女孩這么慘,她還想著利用她,心緒難平她真想掀翻自己的果攤——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起來,她喘口氣,挑出最大的山竹和最紅的棗,全部裝進一個自制的布袋,她可能快離開這里去做一個文職了,她無法改變什么,只能盡量在剩余的時間里好好對待這個苦命的孩子。
可是等到路上已經(jīng)點起了路燈,小女孩還是沒有出現(xiàn),她要收攤了,此時,她突然聽到一聲凄厲的貓叫!一聲——又一聲——然后她驚懼地看到一只黑貓狂叫著著飛奔而來!叫到嗓子變音!一路飆血一路飛馳!那是小女孩身邊的小貓!她心里狠狠一沉猛地丟下攤子追著這個瘋狂的黑貓奔跑——它艱難地引導她在拐了彎的巷口停下,就再也沒有力氣抬起頭,這個時候她才看到它的腦袋幾乎被柴刀砍成了兩半!她手腳冰涼,下意識翻過高高的墻垣,然后看到了讓她頭皮要炸裂的畫面:緊緊握著糖葫蘆的小女孩下身赤裸昏迷在堂屋,那個追蹤了一個月的戀童癖正在猴急地解褲帶!地上染血的柴刀折射出陰森森的光!
“啊——”她瘋狂大叫拉動警報,燃燒憤怒的熱血用盡全部力氣沖進了堂屋——
三、
收到警報的局長帶領一眾警察踹開房門,血泊里赤手空拳的梨渦姑娘撲在小女孩的身體上,后背被砍了四十八刀,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來不及逃跑的戀童癖被按倒在地,一切都結束了……
出院后的小女孩什么也不記得,她只是日日守在她們遇見的街角,苦苦等候,只是那個漂亮的梨渦姑娘再也沒有來過,她永遠不知道自己真正失去了什么,她失去了出現(xiàn)在她灰色生活里一抹太陽般溫暖的目光,也失去了她相濡以沫的黑貓。
她一無所有,只會等待,在空空如也的巷口,在日薄西山的夕陽,在暗無天日苦澀的人生——那一抹溫暖……還會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