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馬不停蹄的趕回了京中，冼云舒尚未來得及更衣就隨阿衛進了宮。

皇帝摒退眾人，將案幾上的一封信砸在她臉上：“先前國師說你私通金國朕還不信，如今這證據就明明白白擺在朕面前，冼云舒，你還有什么話說！”

冼云舒將地上那封信撿起來仔仔細細讀了一遍，目光落在落款處的扎格兩個字上時，似是被針刺了一下。她的一舉一動都被皇帝看在眼中，看到冼云舒剛才那一瞬間的變化，皇帝心中早已生起騰騰怒火。

冼云舒將信收好，倒是坦蕩的很：“回皇上，臣幾年前的確與扎格有過一番來往。”

“好你個冼云舒！原來幾年前你就已經圖謀不軌，難怪你寧愿用自己的性命做交換也要得到軍權！”

冼云舒朝他磕了一個頭：“皇上明鑒，臣當年初上任，遇到平涼有年輕女子頻頻被害，那時也有人發現平涼附近有金人活動，臣查探以后發現是當時金國的扎格。”

皇帝冷冷的看著她，目光中儼然已帶了殺意：“冼云舒啊冼云舒，到了現在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冼云舒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此時皇帝招了招手，宮中暗衛帶著領著一個人從龍座后走出來——正是蕭敬堯苦尋已久的扎格。

見到冼云舒，扎格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冼將軍，別來無恙啊。”

冼云舒臉色未變，扎格繼續開口：“當年我讓你找的人，你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還是說，你知道他是誰卻不敢告訴你們的皇帝？”

皇帝目露懷疑，把冼云舒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

“扎格，你如今失去了國主之位，不過是一條喪家犬，現在又出現在我陳朝，你以為你能挑撥什么？”

扎格被戳到了痛點，一瞬間暴跳如雷：“冼云舒，你以為你做事真的滴水不漏嗎？”

“金國王爺是你軍中之人。你還敢說你與他沒有勾結？”

冼云舒輕蔑一笑，覺得他這話荒唐至極：“那你說說，我軍中何人是金國王爺？”

“蕭敬堯！”

“呵，扎格，一切都要講證據。你若是沒有證據就不要在這里血口噴人！”

冼云舒相信，以蕭敬堯的能力是不可能讓扎格找到任何證據的。

果然，扎格突然被噎住了似的，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皇帝冷冽的目光落在扎格身上：“金國小王子，你之前在朕面前信誓旦旦的說我陳朝將軍私通金國，卻原來是誣陷嗎？”

冼云舒又朝皇帝磕了一個頭，這次卻什么話都沒有說。

扎格恨恨的盯著冼云舒：“冼云舒，你知道我說的不是假話。是，我如今是拿不出證據來，可是若不是我逢此變故，找到證據只是早晚的事。”

“行了，別說了。”皇帝打斷他：“來人，帶小王子下去。”

扎格被帶走以后，皇帝親自扶起冼云舒：“看來，朕果然沒有看錯人。”

冼云舒在心里松了一口氣：“臣此生為皇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皇帝滿意的笑了笑：“行了。這么多年沒回來過了，早些回家看看吧。”

“謝皇上。”

出了無極殿，扎格就沖了上來：“冼云舒，他日我東山再起，死的一定是你。”

東山再起？冼云舒突然就明白了皇帝的打算——金國內斗結束，扎格的失敗已成定局。留著扎格無非就是為那未來國主留一個勁敵。恰好扎格打探到了蕭敬堯的身份，卻沒有證據。而皇帝也剛好可以借此機會試探她的忠心。看來今天大殿上的一切不過是一個附帶的試探而已。

冼云舒湊到扎格耳邊：“拭目以待。”

冼云舒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祠堂為母親上香。她所有的親人，如今都成了一個個排位上冷冰冰的名字，這紛擾世間就剩她一個人茍延殘喘著。而她最遺憾的事就是母親離世之時她脫不開身，連見她最后一面都來不及。冼云舒對著母親的排位絮絮說了好些話，仿佛要把這些年的思念都說盡似的。

誠伯一直守在門外，到月上中天時方見她出來。提著燈籠，一路送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府中庶出的小姐們都打發了，夫家是夫人在世時選的。雖不是什么大富大貴之家，卻是個遠離紛爭的好去處。現在這府里就剩下幾個姨娘和些許伺候的人。小姐要是覺得冷清，改天我再去招些人進府。”

“不必了，誠伯。夜深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小姐早些休息。”

冼云舒回家半月之后，又被皇帝召進宮中。這一次卻是要讓她為皇帝試國師新練出來的長生不老藥。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國師。國師與她想象中頗為不同，她原以為國師會是個兇神惡煞的人，卻不想站在她面前的會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子。都說相由心生，只是他這樣的心腸怎么會生出這樣一副相貌？

“本座神丹初成，需得一位陰陽各半之人為皇上試藥。這本座思來想去，冼將軍身為女子，卻常年身處邊關。女子為陰，多年受這軍中陽氣影響，體內必是陰陽各半。這普天之下能為皇上試藥之人，也只得將軍一個了。”

冼云舒看著笑瞇瞇的國師接過他手中的藥，二話沒說就吞了下去。

“能為皇上試藥，自是臣的榮幸。”

她看到國師身后的皇帝露出的滿意笑容，心中悲涼無比。

冼云舒回了家，隨她回家的還有皇帝派來記錄她服藥以后的反應的阿衛。

現在她手里沒了軍權，回京之后就成了個無所事事的閑人。整日里也不怎么出門，時常抱了幾壇酒去后院喝個爛醉。連前來找她的安寧公主也被拒之門外。

阿衛總是一言不發的跟在她身后，她若是喝酒，他便在一旁看著，也不阻攔。她若是喝醉，他便把她背回房間，免得她受涼。誠伯擔心她，來看過好幾次，次次都勸她不要喝酒。可是她總以“難得有些自由日子，想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為由打發了誠伯。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害怕沒了軍權被皇帝冷落而如此放縱自己，只有阿衛對她那個看似荒誕的理由深信不疑。

那日她喝的半醉，不知不覺走到了栽著梨花樹的一個院子里。彼時梨花正繁，遠遠望去一片白色花海，隨風簌簌，美妙得很。她隨意躺在了一棵樹底下，正看到望著梨花出神的阿衛。

阿衛像是受了什么觸動一樣突然開口：“云舒，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一片花瓣落在阿衛的額頭上，看到這個場景，冼云舒這些天一直都靜不下來的心突的就平靜下來了：“記得。那是因為安寧公主。”

“是的。”阿衛眨也不眨的盯著她，仿佛從來沒有如此放松過，他的眼睛里盛滿了笑意：“所以我很感謝安寧公主。”

那時候的她因為一個賭約扮成太監被安寧公主安排去了冷宮伺候。冷宮的事是最難做的，里面的住的人都是曾經得寵的妃子。從被皇帝捧在掌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寵妃，成為冷宮中無人問津的紅顏，這樣巨大的落差沒有幾個人能忍受。她們只能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宮人身上。當時安寧為了讓她低頭，才特意把她安排去了冷宮。

有一日，她宮中瘋瘋癲癲的娘娘無意中看到墻頭伸進來的一樹梨花的枝椏，當時就受了莫大的刺激。

“梨、離！那小賤人就是在詛咒本宮和皇上分離。來人！去把那棵樹給本宮伐了！”

她口中的小賤人正是當年她受寵時最強勁的對手。她二人明爭暗斗多年也沒分出個高下來，如今天意弄人，兩人來了冷宮做了整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

在今上這里，冷宮中人復寵是常有的事。宮里人個個都是人精，輕易不愿做得罪人的事。于是這費力不討好的事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剛來的“小太監”冼云舒身上。

冼云舒當時年紀雖然不大，但也不是個傻瓜。她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跑去別宮伐樹，只好挑了夜間所有人都休息時悄悄翻墻進去。前不久她在一個廢棄的宮苑里發現了一群螞蟻，那里的樹被那群螞蟻破壞殆盡，她玩心重，觀察了好幾天，將螞蟻里最大最懶的那只想法子偷了出來。結果她發現這大螞蟻在哪兒那群小螞蟻就跟著去哪兒。她無意間闖了禍，正打算把螞蟻丟了時，就接到了這么一個差事。她靈機一動，懷里揣著一罐蜂蜜和大螞蟻去了梨花樹那兒。

她把蜂蜜沿著樹干涂了一圈，剛把大螞蟻放出來時就被人逮住了。

那人像是個領頭太監，此刻他身邊的小太監把她圍在圈里，個個手里都擎著火把。火光把冼云舒臉上驚訝的表情照的清清楚楚。領頭太監朝身后使了個眼色，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太監畏畏縮縮的走上前來。

“阿衛，你看這是否是你看到的梨花樹下的黑影？”

被喚作阿衛的小太監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諾諾的說了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