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外面細看這棄院,那是間看一眼便知無人居住的房舍,門還是相當古老的雙扇木門,現時村里任何一家也找不出這樣的門了,中間用鐵柱橫插而過,再用大鎖鎖住,即便是鎖住將門往里推,也還是能露出一扎的寬度,貓進出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從安全意義上講,這樣的門和鎖,早已經被時代摒棄,被堅固的鐵門和新潮的電子鎖取而代之。
院子周圍被不足兩米的矮墻包圍。院子里高過一米的雜草,雜草往東止于矮墻(矮墻下放著輛看不出顏色的二八自行車),往西止于棚子下(狗棚),往南止于木門前,往北止于屋子的水泥地上。
屋子一樓有門框但沒有門,旁邊的窗戶上有玻璃,玻璃上像是補丁似的破著洞,二樓是完全敞開的空間,甚至連門和窗戶的位置都還沒蓋出來,再剩下的,外面就看不到了。
這地方透出相當古老的氣息,它的存在至少有幾十年以上了,而這樣古老又被人所遺棄的地方為何保留至今,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村里到處能看到科技飛速發展的跡象,最東邊一派欣欣向榮,建設的工地和正在建的高樓比比皆是,而最西邊的這里卻一下子將人拉回了幾十年前。
我翻身躍進院內,趙夢雅不肯進來,也罷,她一個女孩子也不方便翻越,我讓她在此等待,自己穿過雜草往里屋走去。
屋子里光線很好,四面通風,可能是因為沒有門窗的緣故,奇怪的是,這里干凈的一塵不染,在這個三天不打掃必定積灰的城市,這是不合乎常理的。
難道有人每天來打掃?我在心里設想著,但隨即又立馬推翻。
那兩扇木門恰恰相反,積滿了灰塵,完全不似經常開關的樣子。
我一邊思索一邊往上走,沒有扶手的樓梯,也是干凈的一塵不染,空氣里并沒有腐朽的味道,許是因為通風好。
毫不夸張的說,這里的空氣質量,干凈程度,比趙夢雅家里還要好,這里仿佛沒有時間的痕跡,時間在此不流通似的,我走到二樓又轉身下樓時,腦海里閃過什么,我站定等待那一閃而過的記憶,記憶如同泉涌一般慢慢溢出。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不已,那是激動和不可置信。
我睜開眼睛,頭有些眩暈。
“這里和我13年前來時一模一樣,什么都沒有改變?!?/p>
同這部分記憶一起涌現的還有謎一般的女子,我只能如此形容她,因我對她全然不了解,已經忘卻如今又想起,那記憶便像是別人硬塞進來似的,真實性也有待考證。
那是1999年的春夏,街道還沒有水泥地,樓房還低矮不設防,家家戶戶擁有花園,狗棚的時節。
她站在路中央,閉著眼似乎很享受的模樣。
她穿著破洞的淺藍色牛仔褲,白色的T恤上是一件格子襯衣,帶著一頂白色的鴨舌帽。
我上前詢問,她如夢初醒的看向我,驀得笑了,笑顏如花,我猝不及防,被她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震懾到,身子里有什么東西與她相連,如同藍牙連接時的配對成功,我墜入了愛河。那時我即將四歲,她看上去二十幾歲,同我母親年紀不相上下。
我只見過她那一次,而后她像是被蒸干的水,消失的無影無蹤,具體如何消失?何時消失?我也一概不清不楚,她這個人成為了一個記憶殘片,沒有起因經過,只有消失的結果,腦海里只剩下碰見她的瞬間,她身穿的服裝,以及她猝不及防的笑容。我明白自己愛上了她。而后一切從這里戛然而止。
我想搜尋記憶以確認她真的存在過,但記得的無非身穿的衣服和下頜處的那一片陰影,其余什么也不剩。
記憶這東西總是差強人意,重要的轉眼忘掉,不重要的不時想起。
盡管保存她的記憶只剩殘片,但當時看到她的那種強烈的被震撼到的感覺卻不可動搖。那以后,我再也沒有類似的感覺。
如今我突然想起,那反倒不像是自己的記憶了,長久的遺忘,短暫的想起,突然的印象,一切都仿佛被人設計好的一般。
我走出屋內,來到院子里,這里和13年前看到的景象也完全相同,雖是無人光臨之地,但要保留13年又完全相同,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看了眼西邊的狗棚。
以前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狗棚,里面會養一到兩只大狼狗來看家護院,但從某一天起,家家開始丟狗,有的甚至用帶藥的肉將肉迷暈后翻墻偷之,到最后也不知是狗看門,還是人看狗。
矮墻被蓋高,狗棚被拆除,到最后,誰家也不需要這樣的大狗看門了,久而久之,狗棚徹底淡出了人們的舞臺,趙夢雅也未曾見過。
想到趙夢雅,我翻墻出去,卻怎么也找不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