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僅若突然張嘴,大吼一聲,吼完后竟徑直跑了出去。
“不是我要帶他來的,是因為……他對你也挺感興趣的,就……我們這科的人大半是來了就走,一直留著的沒幾個,我和他就總找那些新來的,聽聽不一樣的故事。”蔡佳佳趕緊慌亂地解釋道。
“沒事,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人格分裂誒,好神奇的人呢……”孟如何好奇地探頭望向周僅若跑走的方向。
“喝可樂嗎?”
“嗯?”
孟如何轉過頭。
“快樂水。”
“嗯。”
“我發現,喝了這快樂水竟真的會變得快樂!”
蔡佳佳天真爛漫洋溢一臉,像個三歲小孩一樣朝孟如何笑,青春的氣息蓋住了她的抑郁,撲面而來的像是滿樹桃花盛開。
她從口袋里掏出兩罐可樂,遞了一罐給他。
“噗呲——”
是快樂的聲音。
蔡佳佳喝可樂不像孟如何那般是“噸噸”的,而是很輕很輕的,好像就只剩下氣泡輕輕破裂的聲音。孟如何握著喝了一半的可樂罐,只是癡癡地望著,紅色的鋁殼像是漩渦一般吸引著他。
下午的日光射進玻璃,穿透她的發絲,散發著金光的頭發漣漪般浮動著,空氣氤氳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這次孟如何沒有感受到之前的窒息感。
蔡佳佳凝望窗外,一聲不吭。
“天氣不錯。”
孟如何贊賞似的點點頭,放下半瓶可樂。
但蔡佳佳沒有回應。
“可樂也不錯。”
蔡佳佳低垂著頭。
……
只剩下一片寂靜。
“我有點不快樂了。”孩童低垂著充滿哀愁的哭臉抬了起來,她不看他,還是只盯著窗外。她的聲音略帶哭腔,但似乎不是悲傷的。
孟如何很詫異,這心情變化怎么跟現在初夏的天氣一樣,剛還大晴天,這會兒就雷陣雨。或許是抑郁癥的原因吧。
忽閃的睫毛掛上了幾滴淚,她開始抽泣。
孟如何倒不說話了。
他從小就不會安慰人,“安慰”倆字不存在于孟曾的家庭教育之中。與其說是不會安慰人,更不如說他是個逆來順受的聆聽者,不斷地吞噬負能量,但從不會釋放正能量。這也是他最痛苦的一點,只吞噬不釋放,只會讓負能量越積越多,變成滿肩的壓力,那根緊繃著的弦時時都在崩潰的邊緣徘徊。
快樂水在這一瞬間沒了快樂。
*
他們就這么并排坐了一下午。直到天黑的鐘聲敲醒蔡佳佳,她才起身離開了。
又是一張可愛的便利貼。
“可樂有時候或許比酒烈。”
又是孟如何看不懂的一段話。蔡佳佳走后,或許被悲傷的氣氛感染了,他也開始難過起來,沒有任何原因的難過。
待房間清靜后,孟如何將整個身子砸進被窩里,埋住頭,竟低聲抽泣起來。聽說人真正悲傷時眼淚會先從左眼流出,因為那是離情感的枷鎖最近的地方。但這次,孟如何的淚腺不知怎么的,眼淚像泄洪一般爆發出來,浸濕了半床被子。
他的腦子很疲憊,有什么十分巨大的正壓抑著他,瀕臨崩潰。似乎過了很久,他才有睡意。
又是很靜的夜晚。
孟如何醒后爬起來,坐了一會兒,又將頭重新埋回了被子里。
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多愁善感,陰陽怪氣的了?為什么會這樣?他始終想不明白。明明只是一個不很重要的人。
仿佛是一顆石子打碎平靜的湖面,濺起波瀾。
他撐著暈乎乎的腦袋,帶著一雙紅腫的眼,拖沓地走出了房間。這個醫院不大,沒幾步就可以從走廊的這頭走到那頭;醫院卻又好像很大,明明是不遠的一間病房,來來回回幾次都不敢進去,仿佛他在爬,爬一座看不見的樓梯。
轉角口,藍白條紋的衣服搭配很不襯托的綠色衛生褲,明明已經是五月,天氣挺熱的,所以顯得尤為奇怪。他在空中比劃著什么,嘴里還念念有詞,頗像只學了三分經書的小和尚。
“周僅若?還是張淵靳?”
孟如何走上前小心問道。
那人抬頭看著他,面部扭曲像是很生氣,又像是在悶氣,“張淵靳是誰?”
“這……”孟如何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不是你的另一個人格嗎?”
聲音漸輕。
周僅若不說話,只直愣愣看著孟如何,讓他頓覺毛骨悚然。
安靜許久。
“問你個問題。”
周僅若突然又開口了。
“什么?”
“先坐過來。”周僅若招招手,示意孟如何坐到他左邊的一階樓梯上。
待孟如何坐下,他接著說道:“你明白概念是什么嗎?”
“大、大概吧。”
“可是,仔細想想,一切概念都是人類命名和創造的,那么,概念本身也是一個概念。這就好比給定義下定義。”
聽完,孟如何的腦回路還沒轉過彎來。周僅若特地等了等,給他以思考時間。
但是孟如何并不想思考這種會讓他頭疼的問題,他的腦子現在很亂很脹。但是他還是奇怪周僅若怎么總是瘋言瘋語的。
“再想想,狗或許不知道自己被稱為狗,貓或許不知道自己是貓。換句話說,人類只是一群愛取名字的自大者。”
“可是,取名不是為了更便于區分嗎?”他隨便應了句。
“嗯。”周僅若贊同地點點頭,“我只是發表自己的觀點。”
隨即周僅若竟仰天長笑,引得周圍的人都像看傻子一般看著他。
孟如何尷尬地將自己藏到周僅若身后,周僅若是瘋子,但他不是。
樓梯因為這尷尬滲出了絲絲涼氣,孟如何一拍屁股走了,留下還在大笑的周僅若。豪爽的奇怪的笑聲在空蕩蕩的樓梯間回蕩,要是晚上,肯定嚇死人。
孟如何起來又走了會兒,不知道該去哪,踱步良久。終于,他鼓足勇氣打開了蔡佳佳病房的門。
她坐在床上,捧著書,穿著一件與昨天不一樣的紅裙子,但還是很鮮艷。
“在看什么?”
無人回應。
孟如何只好走過去,拉出床下的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好看嗎?”
蔡佳佳跟中邪了一般,雙眼不帶眨一下的緊盯著書頁,紅血絲都漫出來了。
孟如何看蔡佳佳似乎沒有理他的意思,就兀自湊上去,也看著那本書。
“啊——”蔡佳佳的尖叫聲嚇壞了他,被鞭子抽了似的,他頓時坐直了。
“不好意思,我沒看見你。”蔡佳佳顫抖著放下了書,“我看書都比較專注,被你湊上來的腦袋嚇了一跳。”
也不知道是誰嚇誰。
“在看什么?”
“余華的《活著》,很好看。”
“我已經好幾年不看小說之類的了,教科書也沒碰過,快不識字了。”
蔡佳佳拾起那本《活著》,指著水墨畫一樣的封面,說:“余華的小說是我精神上最后的慰藉了。”
“嗯。”
孟如何看不進文字,也就不加評論了。
“好好活。”蔡佳佳冒出一句話。
“嗯。”
條件反射應了一句,“嗯?”
“讓你好好活。”蔡佳佳重復一遍。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