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二十一年春四月,太行山北行,山道,一車一騎相伴前行。車,青牛拉車,老仆駕馭,緩而穩。騎,韻比青騅,人似衛玠,然則,聒且噪。
李熹:“老杜,軟墊足否?遣暗衛再取些?且說汝逞何能?客兒躲懶,汝即替行?長輩之尊、之持重何在?畏寒不堪經風,靜養不可顛簸,汝忘乎?”
杜勝:“過皆在我,深自悔咎。”
李熹:“幸得韓家小子精于機關構造,造作此雞頭車,仿七嬸七彩公雞,身急馳而頭不抖,妙哉妙哉。否則,吾萬不允你出行。”
杜勝:“呵呵。”
李熹:“楶梲微恙,小兒常事也,更有吳家世代醫家在側,若曹何憂郁至此耶?吳麟行軍醫數年,把脈而已,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正所謂關心則亂!客兒更甚,竟閉門不出,一心侍兒!漢末群雄紛爭,曹操自東征備。田豐說袁紹襲曹操后,紹辭以子疾,不許,豐舉杖擊地曰:“夫遭難遇之機,而以嬰兒之病失其會,惜哉!”
杜勝引身抬手垂下車簾,道:“教兒不謹吾之過,深自悔咎。”
李熹:“罷了罷了,皆因冷家叛變,江南異動,女王憂擾。……”
車簾撩動,打破了杜勝將此叨叨叨噪讙神功拒于千里之外的癡心妄想。
杜勝輕嘆,索性取了女王敬奉解悶的話本子來看:
“話說東華神君下界歷劫,豈料司命星君蟠桃宴貪杯誤事,將東華投作女兒身。尚清上仙領天帝法旨下界助其渡劫,仙人仙姿,坐騎軒昂,正出南天門,遠遠卻有一上仙騎青牛而來,密術傳音道:‘同去同去。’”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等等,青牛?
杜勝,扶額。
李客得北境報:淳熙二十一年春二月,北耶律氏亂。大于越耶律屋植兼領北院大王。睡王耶律璟為下所殺。遼世宗遺腹子耶律怡恩搶先即位繼承大統,且得耶律屋植鼎力支持。皇太弟耶律掩末喝逃亡拓跋部。李客以不宜伐喪,令狻猊軍精兵扼險北境,余部分隊南下。
女王得江南報:淳熙二十一年江南春賦苛暴,民情洶洶。去歲,冷氏暗通舒清凌,密報杜氏席卷江南銅去,江南可致錢荒。其時恰逢秋賦,清凌下令江南秋賦不要糧穀,只繳銅錢,且限冷氏糧商市糧穀,一時錢貴糧賤,平日五百錢一石,賤至一百余一石,舒清凌增羨余百萬,詔推揚其功以勸在位。清凌更因收賦搜刮銅錢,不使入市,民間缺錢,鑄錢法壞,上疏建言,行宋時鐵錢法。舒清凌強行推行鐵錢大錢,強制民眾兌換,十個銅錢換一個大錢,民間私盜鑄嚴重,再以查盜鑄打擊異己。而今歲春賦愈厲。
李客憂心女王,相伴久之。
四月,女王自鬼谷視鑄錢回,即決意返江南。臨行,女王慰李客曰:“此事易與。民間素重小銅錢而賤大鐵錢。此番女王以大量銅錢購置軍糧和軍需入市,再聯合大戶棄用鐵錢,自由兌換,大錢或跌至二個銅錢換一個大錢。盜鑄者計其值無贏,自止,江南自平,勿憂。”
四月,安陽劉孜上表朝廷,斥偽趙王劉豫兇逆悖天,挾趙地之民冒天下之大不韙。孜得天意垂憐,降諭拯救,殷墟匪盜險境得救于河東義士。河東義士之言灌于耳,河東義士之行見于目,幡然醒悟,悔心革面,請降于河東王。未及詔下,河東王儀仗盛張旗幟出太行赴安陽。
李熹杜勝自晉城出發,由官道至長治,入太行山,沿山北上,到牛虎嶺,東出至邢州。四月末,入得云夢山訪大儒周放。
山腳倆稚子嬉戲,見他們遠來,竟斂手作禮,上前引路。并不入山,只往近處村落去。
李熹與周放曾有淵源。周放,實為先魏朝宗室子,兼通道、儒,閉門著書不聞于世,太祖知其才,曾令李熹于紛亂之際親身護送周放徙居于此,又助其開辦私學,惠澤一方,大儒之名傳揚中原。
杜勝于車中撩開車簾細觀,村落中人雖衣飾粗樸,卻款款皆書卷氣質。
杜勝不禁言曰:“本以云夢書院必若臨松薤谷,不想卻是根植塵世。”
一稚子聞言笑道:“夫子曾言:閱盡繁華萬千,方得道心彌堅。”
杜勝嘗味此言而嘆:“朝聞道夕死可矣。”
李熹狠剮杜勝一眼,轉眼瞥見一少年,灑脫浪形,頗不和諧。稚子見李熹目色嫌厭,忙出聲維護道:“此乃張亢哥哥,雖不拘細謹,卻是心善有膽有謀有大為的好哥哥。”李熹聞言甚異之。
李熹見周放于密室,李熹言明來意,邀周放于安陽興辦學舍,他日下邯鄲,更開學舍于趙地。建學舍非為宣禮教,而為新法。先于安陽依河東施行三大法:戶冊法、庠序選舉法、國商法。
周放:“河東新法,老朽知之。愿捐此殘軀鋪成道路,以行河東新法于邢州、于趙地,于天下。”
聞言,李熹起身,對周放執弟子禮,拜。放坦然受之。
次日,周放即啟程隨李熹杜勝趨安陽。臨行,李熹召張亢與語,一見愛之,“此佳兒必成大器。”親筆飛白書薦之于李客。
張亢,字禾中,磊落有大志,儒學眾中,卻喜言兵,常言:“四方有事,吾將兵數萬,鼓行其間,戰必勝,攻必取,豈不快哉!”
去歲,歲饑。州府本欲依舊例布粥,常空有粥棚,亢謁府,請諭富室出粟,平其值予民,不能糴者,給以糟籺(音河),所活萬余人。嘗有里胥王知謙以奸利事敗,法當徒,遁去,亢使計擒得,比郊赦輒出,亢揣送府則會赦,于是杖其脊而釋之。
五月,河東王儀仗入安陽,尊者非李客,乃大儒周放。李客領狻猊軍三千突襲邢州府,一日破城。張亢投客軍下。
謝珩雍數騎入邢州府撫諭帖然。李客駐兵儒村。入夜掌燈,李客、華子西、張亢共商邢州之局。
亢取己繪之邢州輿圖,論曰:“邢州之地,半山半田,一府二軍砦。邢州府于西側,巒山之下,浸云夢之儒禮教,富于文,弱于武,城防敝,守軍羸。殿下軍鋒銳利,一戰而下之,理之順也。然則,邢州用兵之地在于巨鹿、平鄉二軍砦。東北巨鹿砦,劉豫私兵起家之地,兵精糧足,砦堡堅固。東南平鄉砦,邢州出鐵,此原為私鐵匪盜,投效劉豫不過一歲,匪首區虎狠戾兇悍,又因霸著私鐵出處,兵器精良,攻取之難,更勝巨鹿。劉豫因區虎早孤無依特認其為老劉家人,改名劉君明。”亢請募州府義勇自為一軍,允之。恰韓棟有恙,子西代領狻猊軍。
一夜論兵,至明方罷。子西拱手賀曰:“恭賀殿下得良才,天予將才,趙地可得!”
劉延壽聞安陽變,欲伏擊河東王,再奪安陽。門客止之,言安陽必有備,沿路必有伏。後,延壽探知李客實攻邢州,亟令巨鹿軍出討,時巨鹿軍砦方換砦主,新帥韓廣至砦才二日,以河東軍鋒方銳,且得儒村相助,欲姑徐之,而延壽馳檄至六七,不得已,遂出兵。子西與亢知韓廣來,伏以待,廣遇伏,首尾不相應,殊死戰,為亢軍所殺,以馬負其尸去。巨鹿軍折損過半,將士氣奪,無敢復言戰。偏將李杰遣使入平鄉砦,求救于平鄉軍砦。劉豫令繼至,令巨鹿軍聽平鄉軍帥劉君明節度,攻取邢州府,許便宜行事。君明兇悍強橫,少用謀略,恃兵勇鋒銳,全軍出擊。
戰于漳河畔。亢之新軍皆州府新募市井無賴子弟,怯懦不能戰,敵目之曰書生軍,甚易之,而怯狻猊軍勇悍。亢陰易其旗以誤敵,敵果趣“書生軍”,而值狻猊卒,搏戰良久,伏發,亢先布鐵蒺藜于水中,敵大潰,馬盡傷,狻猊軍大勝,斬首二千級。
時劉君明知不敵,紿李杰曰:“事急矣,可衣我衣,乘我馬,從旗鼓百騎,亟趨邯鄲。”李杰信之,狻猊軍以為君明,追之,被斬。
淳熙二十一年六月初,巨鹿、平鄉二軍砦滅,下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