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只要東航出面澄清就沒事了，為什么你要辭去機隊經理的職務？”宋楚說到這里，負氣的垂著頭：“早知道是這樣，我就公然告訴他們我不做飛行員了。”

“早上我不是告訴你了，這種事上不能逞英雄。”盛錦初覺得手冷，把兩手插進羊毛大衣的口袋里。

宋楚抓住貼近他那一邊的，順勢揣到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除了大衣本身的溫度，他的掌心更是溫暖干燥，盛錦初的手被熱熱乎乎的捂在里面舒服極了，懶洋洋的不想動彈，便任由他牽著。

她頜首看了一眼色彩混雜的夜空，感嘆說：“幸好你沒有意氣用事，不然真的傻透了。你不做飛行員了，不但不能平息輿論，還白白浪費了你的飛行生涯。東航管理層的很多事情你不了解，當時我被調來機隊就是一個意外。管理層的確說過要培養全能型人才，調年輕的經理到各個部門去做鍛煉。這樣一來每個部門都能更好的相互滲透和了解。我信以為真，跑去機隊做經理。開高層會議的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被架空了，苦心準備許久的開航報告也被徹底否決了。”

話到此處，盛錦初停頓了下。

像在平撫自己的悲憤情緒。

宋楚攥著她手的手指緊了緊。

盛錦初無所謂的笑了笑又說：“對方一定是了解我的脾氣，知道我不死心。就干脆讓我在機隊也無法立足，更別說回到以前的部門。”她呵了口氣：“所以啊，我辭去職務是必然。不管是針對東航，還是我個人，其結果都一樣。你這時候站出來，就是做無謂的犧牲。”

自古商場如戰場，看似兵不血刃，實則殘酷至極。

宋楚沉默的聽完：“我讓倫敦的朋友去酒店調取監控錄相，結果酒店那天的監控系統出了問題，什么都看不到了。”

盛錦初冷笑：“看吧，事情沒那么簡單。”

“那你打算怎么辦？”

“先等等東航的處理決定，就當休息了。”盛錦初旋即叫苦：“我真的很久沒有放過假了。”

她耷拉著腦袋，神情沮喪，像只毛茸茸的小動物。

宋楚盯著她，心又癢了。他連忙低下頭：“那就趁機休息幾天。”

盛錦初無心的伸手捏上他的耳朵，映著店門前的霓虹，她看到他的耳朵紅到了根。

“你很冷嗎？耳朵怎么這么紅？”

宋楚猛地抓住她的手：“別動！”

盛錦初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

“怎么了？”問完就后悔了，年輕男人的荷爾蒙，不經意間就能刺激得勃發。盛錦初尷尬的說：“進去吧，就是這家。”

到了這個時間，已經沒有什么客人。

盛錦初幫他點了一碗招牌牛肉面。

“你不吃嗎？”宋楚問她。

“江女士晚飯做得太豐盛了，吃多了，到現在還沒消化。”

宋楚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有這樣一個媽真好。”

盛錦初擦拭桌沿的動作一頓，抬眸看他：“我在記者會上的承諾，你聽到了吧？”

“嗯。”在心理障礙徹底消除之前，不飛歐美航線。

說來也怪，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宋楚嚴絲合縫守著心底的秘密，只有個別親友知道，他沒想到這么容易就昭告天下了。

當全世界都知道的時候，他的情緒沒有料想中的激烈。他甚至覺得連嚴防死守都變得索然無味。

宋楚知道，是觸角伸出后，尋求到了勇氣。

挪一挪，再走一步一定也沒什么大不了……他就是抱著這種心情飛越那條航線的，只專注眼前的風景，飛過去也就飛過去了。

盛錦初問他：“你知道我見你第一眼，被你的哪種氣質震撼嗎？”

宋楚搖頭，他真的不知道。

盛錦初為他解疑：“笑起來明眸皓齒，我當時想，男孩子怎么能這么陽光好看？其實也有陰郁，有心理創傷的人多少都有些憂郁的吧，只是被我自動忽略了。年少的時候或許覺得擁有這種氣質很酷，憂郁是不是能惹得女孩子尖叫？可是，成年后就覺得這一點兒都不酷。垂頭喪氣的人見多了，午夜搭乘最后一班地鐵你看看，感覺像是拉著一列喪尸。碰到這種人再好的心情都蕩然無存了，那種負面影響不亞于瘟疫。初進東航的時候，我就整日與這些喪尸為伍，我不止一次灰心喪氣的想，這個世界怎么這樣？如果當時我在那一趟趟穿行的地鐵上看到你就好了，一定可以瞬間感覺到光芒萬丈。心中的陰郁一定可以一掃而空。”

可她剛入職東航的時候，宋楚還在讀書，陪她搭乘最后一班地鐵是不可能了。

宋楚問她：“如果我那時候就出現了，而不是在讓你討厭的相親宴上，你會不會第一眼就愛上我？”

盛錦初好笑：“我怎么可能愛上一個孩子？”

宋楚拿眼睛瞪她。

盛錦初連忙改口：“上天意識到了這種可能性，所以就讓那個男孩子長大了再出現。”

宋楚嘴角明顯浮現笑意：“這還差不多。”他知曉盛錦初的用意，光芒四射這樣好，為什么守著心結不肯打開？讓陽光照射進去？她對他總是這么循循誘導。宋楚眸光一暗，突然說：“因為難以啟齒。”

盛錦初愣了下，反應過來他在解釋他不肯配合治療的原因。

她默不作聲的聽著。

宋楚嗓音低沉：“我覺得自己很可恥，說出來，大家一定會驚訝，世界上怎么會有我這么卑劣的人。盼望自己的母親死掉呢。”

他抬起頭凝視她，仿佛刻意讓她看清他眼中的罪惡，乃至他邪惡的心性。

這世上一定沒哪個孩子愿意失去自己的母親吧？

“我真的想她死，這念頭不止一次在我的頭腦中冒出來，壓都壓不下……所有人都覺得我的心理問題是因為愧疚，在我媽向我發出求救信號的時候，我錯過了，因此陷進痛苦無法自拔。”宋楚側首望向模糊不清的窗外，聲音中夾雜了一聲痛苦的冷笑：“其實遠比愧疚深得多，那是一種罪惡。早在十幾歲的時候，我就惡狠狠的想，我媽為什么不死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