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婉落在后面，看著凌塵遠去的背影一會兒，然后才低聲嘆息了一聲。

有些事情總是要處理的，既然凌塵這個帝王沒有這種意向，那么……

“去請七王爺到一旁的偏殿說話，若是可以去請玉相和程將軍、禮部尚書胡大人……”程玉婉略微遲疑了一下，又叫了五城巡撫張棟梁，還有景炎。

等到這些人齊聚在正陽宮的偏殿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后了。程玉婉身為皇后，在這些大臣面前不用屏風遮擋。她坐在上面受了這幾位的禮，然后請了眾人坐下，等到上了茶水點心，無關的小太監都退了出去，她這才緩慢的開口。

“陛下身子有些不適，特意交代了本宮與諸位大人和七皇叔，十六弟說一說今晚酒宴的事情。”程玉婉聲音平穩的開了口，安撫了一下那些神色間有些疑慮的大臣，然后直接把話題進入到了她想要的地步。“諸位對這三國有什么看法，盡可以說一說。”

無論凌塵是否是一位靠譜的君王，最起碼程玉婉找到的這些大臣，都是先帝留下來的。縱然凌塵不是很重視這些人，甚至覺得他們指手劃腳讓人厭煩，不過程玉婉明白，比起那些近兩三年選拔出來的“青年才俊”來說，這些老一些的臣子才讓她更加放心。

而這些人的表現也充分的證明了程玉婉對他們的信心不是空穴來風。

除了最開始的拘謹之外，在景玥的配合和帶領之下，這些大臣說出了所以可能會發生的不怎么愉快的事情。那些大臣從一開始對程玉婉的猜疑，到最后自顧自的討論起來，甚至忘記了程玉婉這個皇后的存在。

這些才是國家的肱骨之臣。而不是凌塵挑選出來的那些只知道做表面功夫，歌功頌德的人。

一直到了差不多午膳的時候，程玉婉才略微開口，提醒這些大臣時間的問題。

“幾位大人都辛苦了，不如留下來用午膳再出宮。”她低聲說，招手讓宮女去傳膳，她則看向景玥，微微俯身道：“就勞煩七皇叔作陪，朝政大事本宮不懂，陛下身體微恙，就只能夠勞煩七皇叔勞心勞力了。”

景玥連忙起身回禮，應下了這個差事。程玉婉這才松了一口氣，扶著綠翠的手離開了偏殿。

出去之后她就馬上松了一口氣，屋內的氣氛緊張到了讓她難受的地步，她十分明白，自己不擅長政治。也許她能夠明白，但是如果勉強去做，她會覺得難受。

疲憊的坐在軟轎上，程玉婉用手撐著自己的腦袋，努力去忽視腦袋一陣陣的生疼。直到到了椒房宮她就直接進了內殿之中斜倚在床頭，有著迎上來的碧玉給她按摩放松。

差不多過了一刻鐘，她才覺得舒服了一些，揮手示意碧玉可以停下了。

“午膳讓人做些清淡的，我有些累，等到午膳傳來再叫我起身。”

碧玉輕聲應了，輕手輕腳的和綠翠一起退了出去，程玉婉這才睜開了雙眼看著對面香爐里面縈繞出來的淡淡的煙霧。

她突然意識到了一點，就算她對凌塵再沒有一點點的情誼，可是只要她在皇后的這個位置上，凌塵在皇帝這個位置上，那么他們永遠都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

而這個認知才是真正讓她從心里覺得疲倦、勞累的原因。

無意識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程玉婉這才低聲開口：“我究竟該怎么辦，父親……”

想起今天見到了消瘦了不少，但是依然精神爍爍的玉父，程玉婉忍不住落淚。當初的她真的是完全辜負了玉父的培育。

差不多又過了將近兩刻鐘，綠翠掀簾子進去，繞過了屏風走到床邊半蹲在程玉婉的跟前，低聲道：“娘娘，午膳已經擺好了。娘娘辛苦了一上午，還是先吃些東西再休息吧。”

程玉婉這才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淚痕，扶著綠翠起身，略微補了補妝這才出去。

也許是明白她究竟有多累，景玥足足給了她一個半時辰的休息時間，等到程玉婉從睡夢中醒過來，甚至是洗漱換好了衣服之后，他才派了身邊那個小太監過來傳話，說是要再一次去巡查一遍葉華池。

經過充足休息的程玉婉仿佛重新恢復了精力，她換上稍微舒服一些的裝扮，乘坐軟轎到了葉華池門口與景玥碰頭。

一下軟轎，景玥就看到程玉婉眉眼只見還殘留著的疲憊。他連忙低頭行禮，看著程玉婉的腳慢慢走到跟前兩步遠的位置，這才低聲開口：“臣恭迎皇后娘娘。”

“皇叔客氣了。”程玉婉看著面前躬身的男子，微微抬手，“自家人，皇叔就不用如此多禮。”

兩個人前后走進了葉華池，重新回顧了一下晚宴的流程，等到累了之后這才歇在了亭子里面，看著葉華池還有臨時調過來的宮女、太監在忙碌的進行最后的布置。

“皇后娘娘看起來格外疲憊，此次三國朝貢……”景玥頓了一下，“著實讓皇后娘娘費心了。”

“不過是最近沒有休息好。”程玉婉不在意的揮手，喝了一杯沏的濃濃的茶水提神，這才覺得舒服了許多。“這次的事情，七皇叔更勞累才是。本宮瞧著，七皇叔消瘦了不少。”

跟那次在寺廟中的偶遇比起來，如今的景玥顯得更加清瘦了一些，眼角下面的青黑已經無法掩飾了。

比起那個在儷妃處濃情蜜意的凌塵，景玥也許是一個更加合適的皇帝的人選。

程玉婉猛然閉上嘴巴，把目光移向了其他地方。

這樣的想法比之前更加離經叛道……她若是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走上不歸路的。

她必須保持理智，而不是情感上的直覺。

凌塵也許不會是最好的皇帝，但是……

好吧，程玉婉不確定他能不能穩固江山。有些想法和懷疑一旦出現，就不會輕易消失。而程玉婉從來沒有想過，她竟然會有一天有種想要謀朝篡位的沖動。

也許沒有這么嚴重，可是她畢竟是開始懷疑了……

“娘娘……娘娘！”

景玥的聲音讓她猛然回神，程玉婉一時間有種心事被看破的心虛，與景玥對視的一瞬間又馬上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本宮……本宮略微有些走神。”她目光四下飄移，看哪里都不看景玥，“七皇叔剛剛說什么？”

景玥懷疑地瞇著眼睛，看著程玉婉有些蒼白的臉色，遲疑了一下卻沒有重復之前的話，而是低聲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關切，“娘娘是否身體不適，若是不適……”

“本宮無礙。”程玉婉連忙說，又覺得自己似乎拒絕的有些太快了，放緩了語氣，“只是想到了一些……”她頓了一下，故意讓景玥往其他的地方想，“事情而已。”

景玥的臉上果然浮現了一絲了然，然后是關心。

程玉婉意識到了那眼神里面隱藏的關心，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覺得有些內疚的同時又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她有些別扭的挪開了眼神，“皇叔有什么話，盡管直說吧。若是本宮能夠幫上忙，定然不會推辭。”

景玥這才有些尷尬的移開了目光，不管怎么樣，眼前的這個美麗、優雅的女人是皇后，不是一個他可以隨意關心的女人。就如同當初的程玉婉……他沒有這個資格。

程玉婉不知道景玥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只是等待了許久沒有得到回應的她忍不住回頭看過去，就見景玥似乎在發呆一樣看著自己的手心。

“皇叔？”她低聲叫了一聲，“皇叔在想什么？”

“你……”景玥在聲音一出口就馬上頓住，在程玉婉訝異甚至驚慌的目光下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他連忙微笑，“臣在想，皇后娘娘可否代臣去探望陛下，并且說一下今晚酒宴的安排。”

程玉婉這才慢慢鎮定下來，除了眼神之間還有些驚慌之外，神色已經平靜到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當然可以，實際上，過會兒本宮就要去探望陛下。畢竟，這是三國朝貢的酒宴，陛下縱然是龍體不適，可是也應該出席。為著國家大事……”

說道最后，程玉婉幾乎要冷笑起來。不過，她適時的忍住了這種沖動，轉而低下頭不讓景玥看清楚自己的表情。

“皇叔忙于外事，本宮就不多耽誤皇叔形成了。”她說著站起來，卻不知道是因為久坐了，還是真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了這種煎熬，一起身綠翠還來不及上前扶著她，就見她整個人向前傾倒。

景玥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娘娘！”綠翠一聲驚呼，連忙上前。而景玥在她接手的同時馬上松開了手，低聲道：“臣送娘娘回宮。”

“不過是一時沒有站穩，皇叔不必……”程玉婉想要拒絕，然而景玥上前一步堅持地看著她，“娘娘，臣送你回椒房宮之中。”

那種隱忍的堅持讓程玉婉心中的冰冷慢慢融化，她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只是扶著綠翠向前，默許了景玥送她回宮。

兩個人一路沉默，程玉婉的軟轎在前，景玥則坐在轎子上跟在后面，一路過去程玉婉疲憊的幾乎要睡著，而身后那個人關注的目光卻又讓她不時提起精神。

景玥……她不知道自己該做怎么樣的想法。

直到到了椒房宮門口，程玉婉被綠翠扶著下了轎，轉身看向走上前來的景玥。

“有勞七皇叔……”她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景玥給打斷。

“綠翠、碧玉，扶著你們主子進去休息。”他說，然后又吩咐了身邊跟著的小太監，“去御醫院請張御醫來，就說皇后娘娘身體微恙。”

“是。”那小太監馬上機靈的領命，一溜小跑朝著御醫院的方向消失了。綠翠和碧玉下意識的就扶著程玉婉，并且低聲勸她回去休息。景玥繃著一張臉，陰沉著下令的樣子，不光讓這兩個丫頭下意識的遵從了，就連程玉婉都有些愕然。

若不是反應迅速，她幾乎真的要被扶進了椒房宮中。然而，在轉身的時候她制止了扶著自己的兩個人。

“七皇叔，若是七皇叔不急，也請進椒房宮中歇息片刻。”她低聲說，蒼白著唇，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一樣。她隱約意識到了這種狀態，然而處于一種冒險的心理，程玉婉還是開口邀請了景玥進去。

一旁的碧玉扶著她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程玉婉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這才道：“讓七皇叔為本宮如此奔波，本宮實在是過意不去。無論如何，也要請皇叔進去喝杯茶才好。”

景玥陰沉的神色這才略微緩和了一些，他對著程玉婉露出一絲笑容，“臣正有此意，之后臣會去威后宮中，稟明事由……”

程玉婉一愣，在請了景玥進入椒房宮的路上，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皇后累到病倒，身為皇帝的凌塵卻在寵妃的宮中作樂，就算威后是凌塵的生母不會真的怪罪于他，只怕儷妃那邊也是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

因此，在進內殿從景玥身邊路過的時候她低聲說了一聲“謝謝”。

景玥微微一愣，抬頭看著程玉婉進了內殿，這才慢慢收回了目光，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示意一旁伺候的宮女續茶水。

程玉婉真的是一個迷一樣的女子。

他曾經在她的身上看到過程玉婉的影子，然后程玉婉又用種種的表現打消了他的這個猜測。畢竟，程玉婉是驕傲而且直白的，而程玉婉的驕傲隱藏的太過于深，她的順從和柔軟有時候就像是另外一個人。景玥明白他不應該因為這樣就混亂。

他喜歡的是程玉婉，若是因為程玉婉同樣是皇后而移情別戀，甚至讓自己混亂，是不應該的。

然而，程玉婉身上有著她自己的吸引力。以至于每一次看到她，他都會有不同的認知。

就像今天，那種突如其來的虛弱帶來的病弱感覺，真的讓他幾乎不顧理智的提醒去關切她。甚至不顧一些避忌，親自送她回了椒房宮。

不過想來，凌塵滿心思都在儷妃身上，根本就不在乎這點吧？

凌塵端著茶杯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擔憂的神色。凌塵年紀畢竟還算小，但是他即位也三年了，若是再這樣下去，只怕會造成邊疆不穩，戰事連連。以至于牽動內廷……

他慢慢陷入了沉思，而內屋里面程玉婉幾乎是倒在了床上，碧玉連忙取了解藥配著水給程玉婉送了下去，程玉婉躺在床上感覺到暈眩和疼痛慢慢退下去，等到御醫到的時候，她依然臉色蒼白，甚至額頭上還出了一層冷汗。

綠翠和碧玉利索額架了小屏風在床邊，張御醫跪下診脈差不多過了一個時辰，這才盯著一頭細細密密的汗水叩首行禮，然后借機擦了額頭上的汗。

“皇后娘娘只是內虛引起的上火，因為久坐導致了氣虛頭暈。只要好好調養，休養一陣子，就會好了。”他說，并且起身拿出筆墨紙硯開了一張滋補的藥方。

程玉婉在屏風后面開口：“今晚還有酒宴，本宮定然是要參加的。若是張御醫的藥方有什么忌諱的話，就等晚宴回來再用？”

“娘娘放心，這只是滋補的藥品，對酒宴之上的飲食并沒有沖突。”張御醫謹慎的檢查了一下藥方，這才回了話，“臣建議，娘娘服下藥之后休息一個時辰，最少一個時辰，這樣晚宴的時候娘娘才會有充足的精力。”

“多謝張御醫提醒。”程玉婉應了，示意碧玉送了人出去跟著抓藥。而景玥在外面得到了答案也就大聲回稟告退，轉而去了威后宮中。

直到所有的人都離開，程玉婉這才嘆息了一聲，整個人都重新跌回柔軟的床上。

“娘娘，感覺可好些了？”綠翠連忙過去，“要再喝些溫水嗎？”

程玉婉搖頭，“我累的很……”她聲音嘶啞，“要先睡會兒，若是碧玉回來了，就讓她在外面守著一個時辰后叫醒我。”

這次毒發迅猛而毫無預兆，甚至比預計的時間還提早了三天……

甚至于一開始的時候她并沒有意識到這是毒發，只以為是自己太過于疲憊了。直到那種記憶深刻的無力感和疼痛開始爆發，程玉婉才意識到她把自己陷入了怎么樣的絕境之中。

她的身邊還有著景玥……景玥的性格絕對不是那種好糊弄的。她甚至不敢輕易的打發他離開，邀請他進入了椒房宮，而自己進入內屋的時候，甚至不得不咬著手腕才壓抑下那劇痛之下的呻、吟。

她耗盡了心力在最后的時候，因此一旦放松下來，程玉婉就沉沉的睡了過去，或者說是暈了過去。等到碧玉抓了藥回來的時候，見看到綠翠在外面守著看到她的時候神色不善。

她有些無奈，不過還是把藥放在了一邊，坐了過去，低聲道：“娘娘現下如何了？”

綠翠瞥了她一眼，一會兒才無奈的嘆息了一聲，知道在這件事情上碧玉也不過是聽命行事。她搖頭，“看著很蒼白，御醫說讓她吃了藥再休息一個時辰，可是她拒絕吃藥，已經躺下休息了。”

又停了一下，見碧玉起身想要進去，她連忙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