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內三十公里外
兩側盡是銀杏樹,秋風掃起落葉,飄落在女子的面前,蘇喻伸手拿開遮眼的葉子,說道,“有人來了?”
只見一個個穿著黑色綢緞式斗篷,手中握著飄逸軟劍,將顧鈺二人圍在了中間。
顧鈺拿著一把斷刀,這刀一路上可以飲過不少人的鮮血,如狼一般狠厲果敢。
蘇喻知道自己不會武,是個累贅,只能憑借身體的靈敏反應,躲在顧鈺身后,盡量不拖他后腿。
“公子,三十公里外,那群人又出現了。”
李鈺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時間稟告了公子鏡。
公子鏡如今的身體愈發弱了,即使是在秋高氣爽,涼風溫柔的季節,他還是坐在榻上,裹著白狐大氅。
“讓藺廣群去吧!記住只留一個活口。”
公子鏡瑩白的肌膚,近乎冰雪一般的顏色,雖看起來羸弱,但那雙眼卻依舊透著強者的威光。
李鈺得令后,猶豫了一會,開口說道,“公子,夫人、顧鈺也在。他們恐怕是想抓住夫人來威脅您。”
“藺廣群此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擔心他會……”
公子鏡說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今這京內,不知有多少人在盯著我們呢!”
說罷,李鈺明白了。
他向來學的是光明磊落的殺人術,對于那些陰私角力,他還是太年幼了。
陽光裹著厚重的殿堂,在男子眼角處留下斑駁光點,他轉身離開,腳步在這空曠的殿堂內似乎是從遠山而來。
他自幼跟隨公子鏡,只是自慶山走后,才貼身跟隨公子鏡。
他對于二十歲以前的公子鏡知之甚少,只是覺得他是個很好的領導者,當然,現在也是,只是他怎么愈發心冷了呢?
他是嬴氏皇朝的復興者,如今他也愈發像他父親了。
公子鏡看著那千鶴戲圖,將近五米寬兩米多高的屏風,千絲坊的繡娘繡了足有三月之久,從繡線、繪圖、技藝皆是絕佳。
曾經那個人是否也曾看過?
秋葉霜寒,雜亂的草地被踩踏,間歇傳來刀劍的撞擊聲,近二十名黑衣人齊齊出劍,絲毫不給顧鈺休息的間隙。
“嚓”
斷刀雖殘缺,可是在顧鈺手里卻勝過天下諸多兵器,無他,“唯熟爾。”
黑衣人組織有素,一人強攻,三人輔助,若其中一人,受傷,便立馬換下由其他人補上。
幾番交戰下,顧鈺早已身受數劍,隨著打斗,他能感受到血液在迅速流失。
蘇喻看見了,不由擔心起來,說道“顧鈺,他們要抓的是我,你不如放棄吧?”
顧鈺一邊橫刀擋住黑衣人的劍,一邊說道,“我顧鈺豈是輕言放棄之人?”
蘇喻不由反駁,“顧鈺,你太任性了。”
清冷含怒的語氣,顧鈺一聽,不由心生惡意,“我任性?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先爬上我的床?”
顧鈺轉頭,雙眼蘊含著噴薄的火山,厲聲說,“蘇喻,當初是你先招惹我的。”
聽到舊事,蘇喻也是有些愧疚,當年確實是她先惹上他的,可是……
蘇喻還沒反駁,只見顧鈺的左肩被刺,他依舊還是護著她,盡管早已身受重傷,出刀的動作愈發緩慢了。
她并非惡人,對他也是愧疚非常,當然或許還有其他情誼,可是此時此景,她咬著下唇,說道,“顧鈺,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當時京師堂外,是你綁走了楚省吧?”
蘇喻問道,這個問題其實她心里已經有答案了。
可是她還是想要聽他親口承認。
“是,是我綁走了楚省,我殺了她。”顧鈺一心二用,一邊對敵,一邊還要顧著蘇喻。他擔心她會做傻事。
“顧家想要徹底脫離京內,成為霸主之一。楚省必須殺。”
顧鈺找了一個完美的借口,蘇喻自然也知道,顧家與京內的故事。到了現在,他還是不承認。
蘇喻右手緊攥著,瑩潤有光澤的指甲深深扎入掌心,黏膩的血液交纏著,她忍著說,“如果真的是,你為何離開雁城?”
“執意要將我送回京內?”
“為什么?”
“顧鈺,你告訴我啊!”
蘇喻看著顧鈺身上的傷口愈發多,雙方交戰引起的銀杏落葉,似乎也是帶著血,她看著他的背影,有種無力的束縛。
女子聲音本該是溫柔多情的,可此時卻透著徹骨的寒,這寒意觸動了顧鈺的心尖尖,他右手握刀,左手在轉身剎那抓住了蘇喻的手腕。
他直盯著蘇喻的眼睛說,“蘇喻,我警告你,不要自作多情。”
說完,迅速轉頭,右手的斷刀緊緊握著,絲毫不敢松懈,即使他感受手臂似乎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
“刺——”
斷刀與軟劍在空中相交,發出凌厲的刺耳聲,顧看要落敗的時候,顧鈺一揮刀,刀氣橫貫數十里。
黑衣人皆被震了出去。
“怎么回事?”
“他怎么變強了?”
黑衣人說道。
“不,垂死掙扎罷了。”
“不要放棄。”
像是個首領的黑衣人說道,旁邊還有人附和。
蘇喻也緊緊地盯著顧鈺,她看著他揮出那刀后,猛吐了一口鮮血,胸口、肩上、側腹等多處都是劍傷,他從沒有這般狼狽的時候。
當年奉城的顧家公子,“混世魔王”般的存在,難道今日就要命喪于此?
顧鈺握刀的手臂抬起,手背狠狠從唇邊擦過,他說道,“不怕死繼續上,我接著。”
說罷,顧鈺松開了拽著蘇喻的手,他轉頭丟下一句,“站在我身后。”
那張看起來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高中生的臉,格外的認真而迷人,他的肩似乎可承載起家族浮沉。
蘇喻看著,眼中有一滴清淚溢出,然后無聲墜落。
他直起身子,只聽一句,“我思故我在,遂成。”
有些生澀的古文,在蘇喻口中呢喃,卻不見漫天星河白日顯現,遠方如魚鱗般的云朵聚集,形成一座遠看是山巒的墨色巨云籠罩了這里。
壓抑的天空中,只有那一人立于空中,襤褸衣衫隨風飄起一角,那柄刀如今似乎聚集了漫天星河之力,星光點點匯聚。
拼湊出一把長達千里的大刀。,
不遠處的黑衣人此刻也是有些呆愣,接著只聽一道聲音,“列陣。”
十幾名黑衣人站在不同的方位,形成一個近似六芒星形狀的陣圖,軟劍齊出,只聽劍鋒跌宕,引起空中陣陣輕波。
蘇喻看著十分熟悉,“邢啟陣”。
沒有想到,它竟然也出現了。
邢啟陣,顧名思義,本是千年前墨家一名弟子所創,當時本無名,誰知在嬴氏皇朝爭霸路上,名將薛宣于谷丘城以少勝多,率三千殘兵守城一月,終是等來了援軍,開啟了嬴氏皇朝的嶄新篇章。
那一戰,在所有人認為不可能的情況下,楚軍十萬兵馬圍困谷丘城,缺兵少糧、兵將羸弱,薛宣當年只是一名平平無奇的小將,戰前奪帥,智勇雙全。
兵法更是糅雜百家,用陣奇巧,谷丘一戰,薛宣與邢啟陣名揚天下。
“吭嚓”
只聽星河如刀,在眾人眼中斬下。
邢啟陣大發神威,邢啟陣出名的便是“守”。
黑衣人首領說道,“只要熬過三刀,我們就贏了。”
“啊——”
得到首領的指示,十幾名黑衣人齊心協力,全力以赴,虎口雖被震傷,卻更加激發了他們的奮力殺敵之心。
他倒是十分了解,顧鈺看著,只見一刀落下,如山般云也被劈開。
邢啟陣沒有破。
蘇喻和顧鈺看著那十幾名黑衣人堅定的身影。
顧鈺凌空,“一刀不行,再來。”
“我不信,邢啟陣真的不可破。”
少年輕靈的聲音,有著世人獨缺的勇氣,他向天一刀,一句“我之法,摧城、牽云、化海、撫塵、止戈。”
“摧城。”
巨大的刀斬落。
“再來。”
顧鈺眼看一擊未果,又是一刀劈下。
“牽云。”
在連續兩刀之下,黑衣人雖有邢啟陣固守,但也有八九人被震傷,大吐鮮血。
他們說道,“頭,我們快守不住了。”
黑衣人首領緊盯著前方的顧鈺,其實顧鈺看起來也是強弩之末,并且只見空中星河未散,氣勢未消,他也在擔心。
顧鈺真能出第四刀嗎?
“牽云”一出,顧鈺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被掏空了,所有的鮮血已經近似凝滯的狀態,就連心跳都顯得頗為微弱了。
他喘著粗氣,但少年的臉上卻絲毫沒有退卻之意,“狹路相逢勇者勝。”
顧家當年也是沙場百戰之兵,身為顧家子弟,他絕不會對敵脫逃,死也要斬下最后的一刀。
“牽云”之下,孰勝孰負?
蘇喻眼前一片星河迷霧,就連離她那么近的顧鈺都看不清了。
隨著最后一刀揮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聲音也遁去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蘇喻開口說道,“顧鈺,”
“顧鈺”
幾聲呼喚下,雙膝跪地的顧鈺,傳來微弱的回應,“我在。”
蘇喻趕忙去攙扶,“你怎么樣了?”
“我說我快死了,你信嗎?”
都到這時候了,顧鈺還有時間在這耍嘴皮子,蘇喻看著他,身上感覺都是血,頭發凌亂,臉上也多了幾道劍痕。
他……
蘇喻眼中暈開了淚,這么多天的奔波下,她長久積藏的情緒終是忍不住爆發了,她傾身向前,抱著顧鈺。
女子的哭聲在他耳側,顯得格外的心痛,淚水落下,洇濕了他的脖子。
顧鈺只覺哪哪都不舒服。
斷刀插入地面,他撐不住了,泄力般躺在銀杏葉鋪就的地面上,鮮血的紅染上落葉的黃,蘇喻也被帶倒了。
伏在他胸前,顧鈺伸出左手,摸著她的頭。
聲音溫柔的,猶如春天最嬌艷的桃花,“別哭了,阿喻。乖,別哭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蘇喻感覺愈發委屈了,她緊緊地拽著他的衣服,哭聲再也遏制不住,“顧鈺,你為什么啊?”
“你每次都這樣?”
“我都說了,當年只是利用你,你為什么還要出現啊?”
“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聽則蘇喻一句句的問話,顧鈺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覺這里的陽光怎么這么刺眼啊!
他看著天,說,“我也不想啊!可是誰叫我這么喜歡你!”
此時,有人前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老大,你可真奸啊!”
一道像是地痞流氓的聲音響起。
他穿著粗布短衫,唇間噙著片地上的銀杏葉,滿臉的絡腮胡,聲音粗糲,“你懂什么?這叫聰明。”
接著便將幾人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