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坐在房間里,不由一直想著那較矮的墻壁。既然已經找到了出口,為何她還要在祁府茍延殘喘。
雖然外面不一定有榮華富貴,但起碼能好好活著。
看著隆起的越來越厲害的肚子,決定明天就偷偷跑出去。時間趕早不趕晚,若是晚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越來越大,到時候也只會影響她逃跑的效率。
而且這危險的祁府,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想到外面自由的生活,不用再看他人的臉色,落英就有些隱藏不住內心的喜悅。
無論如何,活下去才是正經事兒,這富貴榮華不要也罷。
在第二天,翠玉來給落英送安胎藥的時候,落英什么都沒說,端起藥碗一飲而盡,明顯心情很好。
翠玉就有些驚訝,“落英姑娘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高興事兒了,看把落英姑娘高興的,都找不到北了。”
落英有些尷尬地擦了擦嘴角,嘴里說道:“無事,只是想到孩子馬上就會出生了,做母親的心里高興而已。”
“高興什么?等到孩子出生哪兒還有你的活路,有這機會不如吃點好的,好好享受自己的余生呢。”翠玉眼角帶著輕蔑說道。
“翠玉姑娘說的是。”落英順著翠玉的話說道。
“我哪兒點說的不對過?好了,既然落英姑娘喝完安胎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說著,翠玉就要端著藥碗離開。
“等等,翠玉姑娘。”落英小心地看著翠玉的臉色,掩下眸中的深意,“今天我能出去走走嗎?在傍晚前就回來。”
“前個兒落英姑娘不是剛出去過嗎?怎么今天又想著出去了?”翠玉不耐煩地回應道。
“前個兒剛逛過,才發現祁府是真的大。逛了半天才知道,走的還沒有院子的一半呢。那路上的花花草草我連見都沒見過,我來祁府已經好幾個月了,卻連這院子什么樣兒都不知道。你說這不是有些遺憾嗎?”落英用自己的滑溜嘴皮子編著謊話說道。
“那可不是?”翠玉也沒看出來,只是一直沉浸在落英的夸贊中不可自拔,還順勢貶低了落英一通,“這祁府里的東西豈是你這商戶之女能見到的?別說你了,連我第一次到祁府時都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院子。多少人想來祁府當丫鬟,可是連進都進不來。你這商戶之女能來這里看看,是你的福氣,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的呢。”
“翠玉姑娘說的一點也沒錯,這祁府我能住進來已經是我的福分了,可是我連看都沒看過一遍,不是太可惜了嗎?所以還請翠玉姑娘能讓我再出去半日,傍晚前絕對會回來。”落英做著保證說道。
“這……”翠玉有些為難了,看著與之前不太一樣的落英,懷疑問道:“你不會趁機跑了吧?”
“這怎么可能呢?”落英瞬時渾身冒冷汗,開始表情悲痛說道:“我只是想要多看看祁府而已。而且我還能跑哪兒去?我懷著這么重的身子,還能跑多遠。反正怎么著也是跑不出祁府的,我都要死了,翠玉姑娘就不能讓我再好好看看這個世間嗎?”說著,隱約間還能看到眼角的幾滴眼淚。
翠玉看著這樣子也的確不像騙人,而且落英挺著這么大的肚子,還能跑到哪兒去?祁府根本就沒有地方可逃,落英也沒有那么大的能耐在她眼皮子底下逃跑。
想到此,翠玉就只好點頭道:“也行,反正你都要死了,也跑不到哪兒去。難道你還能溜出去不成?不過你必須要在傍晚前回來,而且這是你的最后一次了。以后你還想著出去,可就沒有機會了。”
“放心好了,今天這是最后一次,之后我就不出去了。”落英連忙打保證說道。
這當然是最后一次,之后你想見我都見不到我,這祁府也是我最后一次再在這里呆了,以后就不回來了。
翠玉見落英做著保證,就放心地離去。
落英看翠玉離開,就急忙地出去,按照昨天做的標記走到那個地方。
看著墻邊靠著的木梯,落英心中就不由激動。
看了看周圍沒有什么人,落英才躡手躡腳地走到墻邊想要搬動這個木梯。可惜木梯是祁哲當時定制的,運用的都是頂好的木材,竟是十分沉重,不似它的外表那樣小巧輕便。
而且已經十幾年沒有用過它,木梯下端早就深深地陷進了那松軟的泥土中,難以撼動。
落英是一個孕婦,又走了那么長時間的路,竟是已經累的氣喘吁吁。嘗試了幾次,也不見那木梯有絲毫移位,竟是怎么也搬不動這個木梯。
索性落英就小心地抱著肚子,彎下笨重的身子,開始一點點把土給挖出來。
因為泥土中有許多小石子,棱角分明,尚沒有被泥土給磨平,竟是十分鋒利。不一會兒就把落英的柔嫩玉指給劃爛了,精心保養的指甲也都斷掉了。鮮紅的血液和著烏黑厚重的泥土,看起來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但落英仿佛沒感覺到似得,只是一直瘋狂地彎腰挖著泥土,眼睛看著被泥土掩蓋下的木梯一點一點露出來的,其中的欣喜若狂再也掩蓋不住。
快了,快了,就剩一點了。只要把這木梯挖出來,她就可以逃出祁家了,就不用死了。
她出去之后就把孩子給流掉,看看杜家現在如何了。是不是已經把債還完了?那她回去的時候還能當一個小姐,而不是被一個丫鬟整日呼來喝去,趾高氣揚的。
她也是一個小姐,為何要自貶身價與一個丫鬟整日斗來斗去的。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當初她就不應該從杜家出來。雖然生活苦是苦了一點,但好歹還有命在,她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而且杜家還是一個富商之家,雖然地位低了點,但好歹不愁吃喝啊。只不過是這一次欠債而已,馬上就可以還清的。
等還清之后,她還可以回去做她的小姐。雖然杜家大夫人壞是壞了點,但好歹還是顧及杜家顏面的,看到她回去,不得已也會讓她再回杜家的。
只要這次出去了,就是美好生活了,不用再擔心有沒有命在,不用再害怕地半夜嚇醒,看著黑乎乎的天色心驚膽戰。
她還可以嫁人,等回到杜家就找個老實人嫁了。到時候她掌管著家產,夫君對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那也不是生活挺好的?
何必當初從杜家出來,攤上了王文昌那個軟蛋,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好。她會嫁一個能保護她的,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的,更見不得別人對她呼來喝去的。
她長得這么漂亮,絕對會有人要的,懷過一次孕算什么。只要把這個孩子流掉,她照樣還是個杜家小姐,會有很多覬覦她美貌的男人給她偷偷塞定情信物。里面會有很多金銀首飾,還有穿不完的衣服。
只要這次出去了,這些就都不是幻想了,而是事實了。
再努力一把,木梯就快要挖出來了。等挖出來,她就可以逃出來了。
感覺過了許久,落英看著完整的木梯下端,臉上瘋狂的笑再也抑制不住,眼中也滿是癲狂。眼角的淚水濕花了眼睛,額角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落英感覺看不到前方的事物,就用滿是鮮血混著泥土的手擦了擦眼睛。瞬時臉上也滿是紅色夾雜著黑色的污垢,配上那嘴角瘋狂的笑和眼中的癲狂,竟似一個瘋子一般,讓人不由害怕。
而落英本人并不覺得,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雙手扶著木梯的兩端。一使勁兒就把木梯從原地移動了起來,放在了那較矮的墻壁上。
即使早已血淋淋的手指碰到了木梯的倒刺,竟也不覺得疼,只是感覺到了心中的狂喜和壓抑多天以來的爆發與釋放。
在旁邊的不遠處,有兩個男子正看著一切。
其中一個身著一襲靛藍色錦服,即使看著這瘋狂的一切也依舊眼眸冷淡漠然,仿佛早就預見到了這一切。
“祝余,你說她雙手早已鮮血淋漓,為何沒有感覺到疼痛呢?”
“因為她高興。”祝余淡淡回道。
“那她到底在高興什么?”
“因為終于可以逃脫出去了。”
“那她逃脫之后又想做什么?”
“做她想要做的。”祝余果斷回道。
“那她……能逃出去嗎?”
“不能。”
“為什么?”
“因為這是祁府。”
“不,因為她想要的永遠都不可能實現,她永遠都在這個牢籠里沒有走出去。”祁澤果斷否認道。
“那她無論怎么掙扎,也逃不出心中的牢籠了。”祝余淡淡補充道。
“所以……到最后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從最一開始就是錯的,直至錯到如今這個地步。心逃不出去,身體也逃不出去,永遠都逃不出去。”祁澤看著這一切,語氣平靜道。
祁澤看著翠玉那邊的動靜,眼中含著深意,“那邊也該發現了吧。”
同時,翠玉正在給花瓶插花,突然覺得內心有什么不好的預感,猛地一怵。
“你們是不是又在說我壞話?”翠玉摔下手中的花,看著旁邊的小丫鬟趾高氣揚道。
旁邊的小丫鬟們連忙搖頭,“沒有,我們沒有,翠玉姐姐。”
“沒有?那為什么我的心口突然一痛。”翠玉不相信道,“小賤蹄子,別以為你們年輕,就可以咒我死。呵,我死了,你們也得不到二少爺的寵愛。”
小丫鬟們連忙低下頭,停下手上的活,不敢吭聲。
看著這樣的小丫鬟們,翠玉還是覺得心口的氣未消,正準備破口大罵時,就聽到門外有一個小丫鬟連忙跑進來大聲喊道。
“不好了,翠玉姐姐。今天阿福說他看到落英姑娘在挖木梯下面的泥土,還一直瘋狂地笑著,看起來十分瘆人。害怕有什么事情要發生,就連忙對奴婢說了,讓奴婢來通知翠玉姐姐。”
翠玉也瞬間怔愣在原地,“你說什么……木梯?咱們院子有這東西?”
旁邊一個名為梔子的年齡稍大的丫鬟走了過來,“翠玉姐姐,你忘記了。二少爺小時候為了逃出去玩,就偷偷地定制了一個木梯。現在因為用不到了,就把木梯隨意放在了角落里。”
翠玉因為是家生子,年齡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祁哲了。所以祁哲小時候的事情,翠玉還是知道一二的。
聽梔子提起來,翠玉立刻想了起來。那木梯不就是祁哲為了逃避祁成布置的課業,偷偷找人定制的嗎?當時被祁成發現后,還打了幾板子。之后因為年齡大了,可以從正門出去了,就被她放在了那個矮墻壁的角落里。
翠玉反手給了梔子一巴掌,“賤人,以為本姑奶奶不知道是嗎?那木梯還是我放過去的,怎么你就記得這么清楚?要不是你長著一張勉強清秀的臉,你會留到現在?現在在我面前耀武揚威,還不快給我滾。”
那個叫做梔子的清秀丫鬟,只能委屈地擦了擦眼淚,站在了一旁。旁邊的小丫鬟還偷偷地把手里的手帕塞給了梔子。
翠玉看向進來報信的小丫鬟,出口問道:“你過來了,那阿福呢?”
“阿福去找二少爺報信了。”
“那二少爺如今也知道這事兒了是嗎?”翠玉擔憂問道。
“恐怕是的。”
翠玉現在知道了擔心,祁哲把這事交給她去做,就是為了好好看管落英。她卻一時大意,讓落英出去閑逛,鬧出了這種事。
這一看就知道落英是打算逃出去的,要不然在那里挖木梯做什么。可是是誰告訴落英那里有一個木梯的,因為那個角落比較隱蔽,所以她便放心地放在了那里。
落英只出去過幾次,怎么就發現了那個木梯呢。
可是由不得翠玉思考,就急忙喊道:“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把落英攔下來。如果二少爺因此事罰了我,你們也休想好過。”
其余小丫鬟們只能連忙應道:“是,翠玉姐姐。”
等到翠玉和這些小丫鬟過來時,祁哲早就已經過來了。
只是祁哲一直呆愣地看著前面,不上前出手阻攔。翠玉就不由好奇,走到祁哲旁邊看了過去。
結果這一看差點沒把翠玉嚇得昏過去。
只見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正顫顫巍巍走上木梯,衣服上也滿是鮮血和塵土的痕跡,好像因為挖土早就已經破碎不堪。滿是鮮血和泥土的臉上帶著瘋狂的笑意,眼睛鮮紅。遠遠望去,仿佛整張臉已經扭曲,其中只是鑲嵌著兩顆鮮紅血眼珠而已。
“要上去了,就要上去了,馬上就可以逃走了。哈哈哈。”
落英鬼魅般瘆人的聲音縈繞在人們的耳邊,仿佛聲音就在身后傳來,令人不寒而栗。
眾人因為這一幕都看傻了,只有翠玉提前反應了過來,出聲喝止道:“都愣什么,還不快把落英給拉下來。”
這時,眾人才反應過來,想要上前阻止但苦于沒有勇氣,一直不敢上前。只有祁哲身邊的阿福,鼓足勇氣跑到落英身后,走上梯子想把落英拉下來。
但落英一直看著前面好不容易能探出頭看到的風景,結果還是一個個院落,讓落英有些呆怔。
“怎么又是院子,好多個院子,一模一樣的院子,逃不出去了嗎?不,不行,我一定要逃出去。”說著,落英就掙扎著身子想要翻出墻角。
但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落英還是一個身子較重的孕婦,木梯有些重心不穩,直直地往后倒去。
阿福看到木梯往后倒,連忙跳下木梯才救回一命。
但落英就沒有那么幸運了,身子倒在地上的同時,也被木梯狠狠地砸向了肚子。
只見落英身子猛烈一抖,嘴巴長得極大,幾乎要占整張臉的一半。
“啊——”
一聲慘叫過后,鮮紅的血水從落英下身滲出,迅速染紅了落英的裙擺,并向周圍蔓延。緊接著一個肉紅色的奇異東西也從下身流了出來,那東西渾身是血,基本已經成型。
眾人只聞到了濃烈的血腥臭味,看著蔓延開來的血水,知道落英是流產了。
但令所有人驚訝的是,落英并沒有傷心痛哭,而是又身子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趔趔趄趄地向前走去。一眼不看身后的孩子。眼睛只是又直勾勾地看著面前的矮墻壁,嘴里不停地嘟囔著。
“怎么又是院子呢?好多個院子啊,也……好多個牢籠啊。終究還是悔了啊,如果當時我不出來就不是這樣的結果。我要出去,回到杜家,回到我自己的家。回家。”
落英步履踉蹌地扶起木梯,拖著木梯繼續往前走去。
可落英一時不察,掉進了旁邊的池塘里,腳下的淤泥緊緊地抓住落英的腳踝不松手。正要努力掙扎時,那隨之跌落的厚重木梯直接順勢砸到落英頭上。
瞬時鮮血直流,落英一動不動,順著木梯砸下來的力氣,她的身子也逐漸下沉。雙手想要掙扎,才發現早已沒了力氣。只能伸出雙手盡量觸碰那近在咫尺卻又很遙遠的岸邊,直至雙手隨之淹沒,消失不見。
眾人看著這一幕,都驚呆了。
祁哲也嚇傻了,看著落英留下的血水,瞬間想要嘔吐出來。直至看到那肉紅色的東西,祁哲想要驚叫,卻又止于喉間。
半晌后,終于喊出了聲。
“啊——,它,它。”祁哲指著那團肉乎乎的的東西,語無倫次,“它沒有左手啊。”
說完,祁哲就暈了過去。
“二少爺,少爺,你醒醒啊。”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祁哲一動不動,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