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娜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世界變暗了。
她覺得自己似乎有點腦袋疼,又有一點模糊,朦朦朧朧的,說不清楚到底是疼還是不疼。就像身置在充滿水蒸氣的桑拿間里,也像佇立在冬日清晨伴隨著低溫凝聚的晨霂和汽車尾氣中。
田娜眼前的事物逐漸清晰了起來。
在她面前出現了一張大床。
床頭和它靠著的墻壁上裝點著幾盞小巧的油燈,在灰蒙蒙的視界里發出昏暗的光。床的側面靠在一扇巨大的石窗旁,木制的窗戶已經緊緊關閉,把黑夜擋在屋外。
床上側躺著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一身米白色的襯衣或者是長袍,光著腳,斜斜歪歪得躺倒在床上。他的雙手捂在胸前,雙眼圓錚錚地盯著自己——兩個黑眼球中已經沒有了光。
田娜感覺到自己正在發抖。
她稍微低頭,發現她自己的雙手中正握著一把短劍,短劍上殘留著還未冷卻的鮮血。
床上人的胸前已經被鮮血所浸染,血水從他的指縫滲出,浸透了長袍,浸透了床褥,浸透在昏暗油燈所能照亮的每塊地磚上。
這人死了?
我捅死的?
田娜的腦袋一下被我是誰啊這是哪兒啊澡堂子里的搓澡阿姨哪兒去了等等等等十萬個為什么填滿。她覺得自己的記憶有點斷片,很多東西想不起來。警校畢業以后她就把白酒戒了,喝斷片的事兒上班之后再也沒發生過。
慢慢的,記憶就像石漏中的泉水一般,慢慢的出現在田娜的腦海里。
田娜是公安大09級的畢業生,父親是緝毒警察,母親是戶籍警察。家里兩個孩子,哥哥從部隊轉業后考到派出所當片警。田娜大學畢業回到老家,現在在市巡特警支隊上班。除了嫂子是醫院護士,一家五口,全是警察。
田娜性格非常開朗,雖然酒量不行,但是朋友一堆。考試成績比較一般但身體素質確實過硬。上班第一周就找機會把帶她們體能訓練的老警按到了地上。葷的素的來者不拒,連男警的教官她也能比劃比劃,反肘下腰頂膝蓋解鞋帶和人家A得有來有回。
領導很喜歡田娜,她也自我感覺良好。反恐演習尖子生,處突前線小能手。除了沒有對象,其他一點問題都沒有。
田娜的記憶有點模糊。
今天早上應該有一個突發事件來著。
一個老婆和人跑了的中年男性失去了活著的價值,開了一上午煤氣想和這個不愛他的世界同歸于盡。田娜和兩個男警,一個大隊長,四個人在現場和他談判勸解來著。那人應該被說服了才對。田娜記得他已經關閉了閥門丟掉了打火機,自己正要去和同事開窗來著。就在那時,她的眼前變得一片朦朧。
到底咋了?發生啥了?煤氣爆炸了?我死了?
田娜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她的雙手里正握著一把短劍,短劍上滴著鮮血。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捂著胸口倒在了她面前的床上。
難不成是穿越?
可以啊,我自己,穿越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捅人。早先和老哥吵架的時候他就說我有暴力傾向,這下實錘了?田娜下意識想尷尬地笑一下,但是擠了半天,沒能咧開嘴。
這到底是在哪兒,倒下去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誰?
田娜看著手中的短劍,慢慢的發現了一個問題。
自己的雙手是不是有點小?
這是一雙白白嫩嫩的小手,甚至還帶著一點點嬰兒肥,圓嘟嘟的手指間全是汗水,短劍的劍柄在手心里異常冰冷,手腕和手臂也在這冰冷之中微微抖動著。
田娜有點疑惑得想放開短劍,仔細瞧瞧。
然后她發現自己做不到。
她做不到,她什么都做不到。
田娜驚恐地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她放不下手臂,她抬不起雙腳,她轉不了身子——她甚至無法眨一下眼睛。田娜就像是一個固定在這副身體里的外人一樣,連一絲一毫控制身體的能力都沒有。
這副,在陰冷房間內,昏暗油燈下,抖動著的,小小的身體。
冷靜,總之先冷靜。思考是行動的前提,如果不思考,行動就是毫無意義的。田娜不停地對自己說著。雖然張不開嘴發不出聲音她也在腦內說著。
這個時候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思考,冷靜的思考。
當然除了思考她別的什么都做不了。
我死了。無論是因為煤氣爆炸還是別的,反正我應該已經不在原來的世界上了。我來到了這里,這個只能靠煤油燈照明的世界里。自己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就中道崩殂,甚至連男朋友都莫的一個就走進小盒了。警花小劉同志欠自己的面膜錢還沒還。
不過無論如何,自己還活著。
活著就有希望。
想到這里,田娜的腦袋中放佛出現了一個打開閘門的消防水龍頭,無數的記憶片段瞬間將她淹沒。這是來自這小小身體里的記憶。有歡笑,有流淚,有茫然,有期待,所有的感情都伴隨著記憶的碎片沖入田娜的腦海里。
田娜覺得無所適從,又隱隱的被這些情緒影響著。
這里有點像一個還未走進近代的西方世界。雖然騎士階級的影響力已經逐漸消亡,但國王貴族和奴隸主們扔掌控著土地和依賴土地生存的人民。魔法的便利為富裕階級帶來方便的同時,卻阻礙了科技的進步。
魔法師……田娜暗暗地拼了一下這個詞。這個世界的語言已經如同漢語一樣鐫刻在她的記憶里。
自己的新身體是一個小姑娘。她的父親是這塊土地——科爾特郡的風語者雷恩·奈伊子爵。風語者這個稱號是因為奈伊家的祖先是從中央山脈的另一邊遷徙而來,他們說話帶著一點點南方的口音。那里風清日麗,四季如春。
雷恩·奈伊趕上了百年戰爭的尾巴,王國在中央山脈的起源地和北方帝國因為金礦斷斷續續打了一百年,最后雙方都認為自己吃了大虧并簽署了和平協議。戰爭浪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財力,和他的青春年月。當雷恩·奈伊回到自己的封地時,老科爾特子爵已經沉沉暮去,而他自己和子爵夫人同樣不再年輕。
于是他們收養了一個女孩子。
特露娜·奈伊。
田娜默默地看著自己無法行動的、小小的身體。
今天正是特露娜·奈伊的12歲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