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娜在回憶里找到了一點悲傷的情緒。
四年前,子爵夫人去世,一年后,雷恩·奈伊也突然告別了這個世界。作為科爾特土地唯一的法理繼承人,小特露娜不得不在大人的引導下,被迫接受了叔父的代理權。除了這座上了年紀的城堡,喬爾·奈伊替她掌管了領地上的一切,糧食、農奴、租金和通商稅等等等等。那年,小特露娜九歲。
她就像一只撿來的小兔,被大人們囚禁在小小的城堡里。
田娜收了些情緒,望了一眼床上的死人。
這個人叫達爾利,達爾利·派克。是小鎮上唯一的神父。小鎮沒有名字,因為有一條彎曲的河水從小鎮邊流過,所以長河鎮。科爾特子爵的城堡離長河鎮不遠,成年的小伙子從鎮中心出發跑步半個時辰就能看到城堡上尖尖的鐘樓。
達爾利為什么出現在我的臥室里?田娜皺了皺眉頭。
床上的達爾利沒有穿教士傳統的黑袍,只穿著白色的內衣,他光著腳,他的鞋脫在床邊,田娜雖然控制不了身體,但是眼光卻能看清燈火照亮的一切。達爾利的褲子被隨手扔在床邊,蓋在了特露娜的書本上。
今天是特露娜12歲的生日。
12歲。
傍晚的時候,一場裝模作樣的生日酒會在喬爾的邀請下徐徐展開。盡管到場的紳士和夫人們對一個只有名義上能繼承子爵名號的小蘿卜頭沒有絲毫興趣,但科爾特畢竟擁有著廣闊莊園和草場,幾條通向王都的必經之路也在科爾特交匯。哪怕喬爾的風評在貴族圈子里極為一般,人們也捏著鼻子來了。
三個時辰之前,風暴教會的神父,達爾利·派克站在喬爾·奈伊身邊,一邊舉著手里的蒸餾酒和喬爾笑談,一邊用猥瑣下流且毫不掩飾的目光來回掃著小姑娘,全然不顧其他人的厭惡。特露娜站在樓梯口的臺階處,隱約聽到周圍人群中“野種”、“撿來的孩子”、“爵位交割”之類的只言片語,安靜地沉默著。
一個時辰之前,特露娜實在忍受不了舞會的吵雜和一道道或冰冷或包含惡意的眼神,向主持人告辭,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特露娜感覺到孤單,她思念著自己的父親。但她又覺得自己不是矯情的孩子,于是擦拭著雷恩留給她的短劍,強忍著淚水,無法入睡。
五分鐘之前,達爾利獰笑著扭開臥室的門,褪去了自己的長袍,撕碎了特露娜的睡衣,然后被特露娜用短劍一刀扎進胸膛,錯愕著摔在床上,圓瞪著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睛,
死了。
田娜想啐一口,然后發現自己并不能張開嘴,于是又咽了下去。
她發現自己的雙手還在舉著短劍顫抖著。她想把雙手放下去,但同樣做不到。這種感覺有一點類似夢醒之前的魘、鬼壓床,明明腦子里已經非常清醒,什么都明白,但就是動不了。
田娜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隨后她的余光發現床上神父的尸體有一點點不對。他的頭頂上似乎出現了一個圓環狀的,閃光物體。或者那不算是物體?它隱隱約約的懸空在死人的腦袋頂上,時明時暗,偶爾似有微小不可見的電光在它上面游走串流。
有點像小說電影里面天使腦袋上頂著的光環。
什么情況?死人活了?飛升了?成天使了?就這也能上天堂?
然而什么也沒有發生。達爾利的尸體既沒有揭棺而起也沒有長出翅膀,就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癱著,沒有任何別的變化。忽明忽暗的光環和神父青灰色的死人臉在床上影影綽綽,相映成趣。
除此之外什么都沒發生。
田娜感覺這副身體慢慢地坐在了地上。這并不是自己的動作,而是小女孩的雙腿像泄力了一樣一下子軟了下來。田娜控制不了身體,但卻能清楚地感受到身體上產生的疲憊感。
她覺得身上每一處都充斥著酸痛和疲憊感,就像自己在操場上跑了一個5000米后又跟著教官來了五組仰臥起坐五組俯臥撐五組引體向上一樣。每一個肌腱都發出酸痛的嚎叫,乳酸躲在毛細血管里說什么也不出來。
然后田娜發現自己的嘴巴張開,發出了一道清脆又稍帶一點奶氣的聲音,
“請問,你是誰?姐姐。”
田娜嚇了一跳。
說話了,這具身體竟然說話了,特露娜·奈伊竟然說話了。
穿越者附身之后原主一般不都應該撒手人寰,留下滿腹知識和無盡財富為故事主角鋪好打怪升級的道路嗎?
田娜張不開嘴,只能在腦子里想象著回答,
“在確定我是誰之前,你先要想明白你是誰。”
這招叫借花獻佛,好像這個成語不太合適。禍水東引?也挺別扭。“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勉強就是這個意思吧。
總而言之就是田娜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小女孩的問題。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還活著。
“我是特露娜,今天是我的生日,”小女孩慢慢地說著,似乎在回憶和思考“酒會上來了很多人,我很失落,剛才,達爾利神父先生要向我施暴”田娜感覺到小女孩兒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我很害怕,腦袋像要裂開,似乎有什么東西鉆了進來,然后,”特露娜看了看床上的尸體,
“我把,神父先生,殺了……”
“他活該!”田娜在腦袋里呸了一句。
“我到底發生了什么?”特露娜搖著頭“我的記憶里出現了很多之前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景象,和人……這些到底是什么?”特露娜疑惑地問到“二次元是什么意思?”
“咳咳,是一種小說類型。”田娜尷尬地回答道。她已經發現,自己在吸收掉特露娜·奈伊所有記憶的同時,這位小姑娘也獲得了所有自己的知識。
包括自己和哥哥夸口說有那么一個風流瀟灑家境殷實地產無數的白馬王子即將在年底開著他的豪車和家里人共度春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我到底是誰?”田娜有些興趣缺缺地想著“人的一生最想得到答案的問題,就是‘我是誰’,可惜我的一生已經結束了,雖然短暫了些,吵鬧了點,它也已經結束了。多少的后悔、不甘、留戀、懷念,都永遠地留在那個世界里了。”
“現在的我,到底是誰呢?”田娜透過特露娜晶瑩的眼睛,看著墻壁上如螢的燈火慢慢地說道,
“我是你那些故事書里描寫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