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教堂里翁地一聲充滿了嘈雜的議論聲,有人在疑惑剛才是不是有人說話,有人在詢問說話的這個男孩是誰,還有人在猜他是否和神父有關系。
前排信徒們的反應相對比較一致,他們不約而同地皺起眉毛準備讓家仆把這個不懂禮貌的賤民扔出去。
長河鎮的修道院實在太小了,為了表達自己的虔誠,有錢人只能被迫捏著鼻子和下等人擠在一起。
“他怎么了?”田娜直接開口問道。
“他生病了。他快死了。”小男孩的聲音變得哽咽?!熬染人?,神父大人。救救他?!?/p>
“如果他生病了,你現在去找的是醫生?!碧锬日f道。
“醫生說他,活不了多久了。醫生說他的病,治不了。醫生說,讓我來教堂?!蹦泻⒌穆曇粢怀橐怀榈?,說的并不連貫。
田娜轉向臺下的信徒們,大聲說道,
“孩子們,今天的彌撒已經結束了。大家可以自行禱告或者離去了。記得,要牢記我說過的話。”
說完,她兩步跨下臺階,在一眾略顯吃驚得貴族和富商眼前,走到了那個小男孩的身邊。
特露娜也跳了下來。她黑色的千褶裙擦到了地面上,可她并沒有在意。
“你的家在哪兒。帶我去看看。”田娜說道。
“神父……大人……,我帶你去?!毙∧泻⒂昧Φ攸c了點頭,用骯臟的衣角抹了抹眼淚。
田娜和特露娜也在教堂內一干人眾目睽睽之下隨著他走了出去。
很自然的,幾個還有事要和達爾利商量的商人緊跟著走了出去,他們的家丁跟著走了出去,有些不明就里的平民沒怎么想太多也就跟著神父后面走了出去。
更多想看熱鬧的貧民也想跟在后面過去看看,但是又害怕貴族老爺,于是只能遠遠地跟著。
他腦子里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喬爾一邊跟在后面,一邊斜眼猜著。
于是在太陽剛升上頭頂的長河鎮街道中央,突然出現了一大波浩浩蕩蕩的人群。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一個瘦小的影子。他的后面跟著穿著繁復而精致的貴族女孩和一個胖子。他們三個后面跟著烏泱烏泱一大堆千奇百怪五花八門的人群。
人群走出了教堂,走過了商棧,走盡了大路,走進了長河鎮的貧民區。
這里有很多人。
窮人。
他們雖然也是風暴教會的信徒,但并沒有前往教堂彌撒。
因為他們哪怕一件體面的衣服都沒有。
他們看著田娜大步流星地從身邊走過,即害怕又恐懼,不停地縮向周圍的草坯房,破爛得四面漏風只有四面墻的草坯房。
哪怕他們事實上都認識這個胖子。他是小鎮上唯一的神父。
田娜隨著男孩走進一個搖搖欲墜的棚子里,她掀開草簾的一瞬間,一股難以掩蓋的惡臭的味道便仰面劈來。田娜發現這刺鼻的味道連僵尸的鼻子都沒能擋住。
草棚子里到處飛舞著蚊子和蒼蠅。地面的草皮也已經潰爛成一堆黑泥,數不清的白色粘稠的蛆在桌角和床邊蠕動著。一個跟隨他一同走進棚子的商人一下就嘔吐了出來。
木頭床上躺著一個灰色的身影。他的個子比剛才的小男孩高一點點,瘦弱的臉依稀和他的弟弟有些類似。他似乎看到家里來了很多人,但他并沒有起身。他的歡迎只表現在他的眼球。
他費勁地眨了眨眼,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他得了什么???”田娜問道,
“醫生,說是得了傷疫?!钡艿芑卮鸬?,說著掀起了哥哥身上覆的臟兮兮的被布。
又一股難以抵擋的惡臭涌了出來。
田娜看到病人的左腿已經開始大規模地潰爛。整條腿以一種非常怪異的姿勢圈在被子里,結出的疤一遍又一遍地破碎掉,腐爛的皮膚和肌肉已經分辨不出來彼此,只有暗紅色的創口再不停地向外滲著黃色的膿水。
“他的腿之前受過傷?”
“是的,大人。但是他傷得并不重。哥哥在碼頭上幫工,活多的時候有時候每天能帶回來一個銀元,活少的時候就只有三十幾個銅板。哥哥很能干,有的時候我也去幫忙。”
“上個月哥哥在卸貨物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貴族大人的陶瓷罐。他被那些仆人在大腿上刺了一劍,又被打了一頓。他當時說沒事的,”男孩的眼中再一次控制不出地溢出淚水,“他當時在床上還能和我說話,講笑話給我聽?!?/p>
“你叫什么名字?你哥哥呢?”田娜問道。
“丹尼。我的哥哥叫杰克?!?/p>
“姓什么?”田娜繼續問道,
男孩搖了搖頭。
他們沒有姓氏。
杰克的病是外傷導致的傷口感染。外傷不致命,但糟糕的生活環境讓他的身體不堪重負。受傷的人無法出去工作,只靠一個未成年的弟弟顯然賺不到錢。傷口得不到消毒和處理,加上自身抵抗力弱,幾次高燒脫水過后,難怕是成年人也撐不住。
明明一個溫暖的被窩和熱氣騰騰的米粥就能讓人抵御過這寒冷初秋。
醫生說的沒錯,現在只能去找神父。
“能聽到我的話嗎?孩子”田娜把手放在大男孩的額頭上。她隱隱覺的,床上的人似乎睜開了幾分眼睛。
“你是一個善良勤勞的男孩。你愛你的家人。你用自己辛勞保護了你的弟弟?!碧锬纫贿呎f著,一邊講那床破爛得被子慢慢蓋回去?!澳愕纳⒉皇呛翢o價值?!?/p>
旁邊的丹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一抽一抽地哽咽起來。
一起進來的幾個貴族仆人也不再捂鼻子,一個個安靜下來。
貴族大人們早就整整齊齊遠離了這個破爛房子,就像躲開瘟疫一樣。只有特露娜站在床邊。
“主說,善良的人,會去天堂?!?/p>
杰克好像聽清了什么一樣,緩緩張開嘴,他沙啞的嗓子根本說不清話。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已經到了。他強撐著要說出點什么?
“照顧……好……弟弟……”他說到。
田娜點了點頭。
“還有什么想說的嗎?孩子?!?/p>
“神父大人……您信仰主嗎?”杰克說道。
田娜愣了一秒,不知道他想表達什么。
“我……不相信他?!贝采系娜擞班f了一句,合上了嘴。
他的身體再灰暗的房間里,再也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