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子掛到中介出售之前，姑姑帶著第一輪化療結束出院的姑父搬進了這所房子里。一個月后會有第二輪的化療，姑父不愿返回老家休養，姑姑說服不了他，倆人就留了下來。

下班后的春，正打算去看看姑父，卻被李安碩堵在了辦公室門口：“晚上去看電影，剛上映的拆彈專家，很燃的動作片，我包了場，醫生護士都會去。一起啊。”

“謝謝李總，我晚上有事，去不了。”

“很酷的片子，你看了一定會喜歡的，不去會后悔的。”

“謝謝李總，不過說實話我不是很喜歡動作片，我真的有事不去了，你們好好看，玩得愉快。”

李安碩還想拉住她，春指著他身后的劉家旭道：“我師傅來了，你們一起去。”

春趕忙從兩人之間溜開了，劉家旭道：“什么電影，我的學生不去，我去啊。”

李安碩將一張電影票塞在他的手里，劉家旭看了看道：“大手筆，包場電影，可惜我沒空，留著自己看吧。還有，我說過，不要逼迫我的學生做任何事情吧？”

“我沒有，我只是……”

“你知不知道這樣很讓人討厭。”

劉家旭沒再理李安碩，直接進了辦公室，關上了門。

躲開李安碩的春買了一堆的生活用品，來到了幸福小區9號樓5單元2樓西，走到門口的時候，鐵門里突然傳出玻璃摔碎了的聲音，原本高高興興的春，嚇得趕緊停了腳步，側耳傾聽，姑父一陣吼叫：“為什么要帶我來這，你是要我死的更快點么？”

姑姑的聲音很小，聽不清她說了什么，姑父繼續吼了句：”我哪也不去，我就在這，哪也不去。既然你逼我，那我也不會放過你。”

屋子里傳出來丁零當啷砸東西的聲音，還有女人低低地慘叫聲，春的腦海里莫名其妙閃現出拳頭砸在姑姑臉上的畫面，她趕緊使勁晃晃腦袋，好讓畫面不再閃現。但從咖啡廳第一次見面時，就出現在她腦海里的那個恐怖想法，一直揮之不去：姑姑被家暴了？

聽著屋里的叮當聲，春的心、身體也跟著一顫一顫的，熟悉的恐懼感又莫名其妙地向她襲來，她應該敲門么？可是腳為什么不聽使喚，像是被鋼釘固定在地上似的一動不動；她應該求救么？可是嘴為何如此麻木，就像吃完極度麻辣的火鍋后又疼痛又僵硬般的感覺；她應該報警么？可是手早已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綜合癥那般不受控制，手里提的東西突然像是千斤重的啞鈴，一直往地上下墜、下墜。

在一片凌亂里，春丟下了兩包東西，落荒而逃。

第一次，二十四年來第一次，她發現自己竟如此膽小。這是讓人難以接受的發現，就像自以為長好了的骨頭，檢查時卻發現它并沒有長到位，必須敲斷重接那樣讓人承受不了。

可膽小的心還在為自己找借口：又沒親眼看見，都是自己瞎想的，如果不是那樣，自己冒失地敲了門，姑父該有多尷尬。

晃晃悠悠地回到了醫院，夜幕未臨，夕陽正好，春一抬頭，急診樓頂，天臺的一角，一個身影，像一只鷹。

春來到急診樓的天臺，站到了劉家旭的身旁，從22層樓的樓頂看著山邊那一輪血紅的夕陽。

“師傅，你為什么要切掉那個小孩的手指？”

“那是他的人生，與我無關，我只管他的命。”

春不再言語，默默地想:什么是長大，長大就是生命里不只有自己，還有了別人，還有了能影響別人的人生或生命的能力。這種能力，聽起來仿佛很酷，可好像并不能給自己帶來快樂。

“師傅，你在這等什么？”

聽到春這樣問，劉家旭有絲差異。

春迎著他的目光望去，沒有躲閃的意思，她故意用了“等”這個字眼。雖然她從沒提過，但從那個黑色垃圾袋的照片上，她大致明白了他們的關系。

“等日出。”

“可是太陽才剛剛落下。”

“所以才要等日出啊！”

太陽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不過那殘余的紅色仍像一灘血，肆意，刺眼。

“等能解決問題嗎？為什么不向前走一步呢？”

劉家旭沉默了。

春低頭，眨著眼，努力阻止不斷外涌的眼淚。

黑暗中努力活著的姑姑，可否知道，有人仍在堅持著等待日出。為他，也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