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碩看到祥云的嘴角沾上了黃色的糖漬,想要伸手給她擦下來,祥云卻條件反射地將身體往后撤了一下,躲開了他伸到面前的手。
李安碩的手僵在空中,祥云不敢看他的神色,低了頭,自己伸手在嘴角擦了擦,手背上,一道金色的糖漬在陽光下甚是刺眼。
“我們什么時候這么生疏了?”
李安碩的眼睛瞬間紅了一圈,眼角的突然冒出來的紅血絲,像是要爆裂開來。
孟祥云沒敢看他,低著頭從地上起來,坐回了秋千上。李安碩卻是沒動,依舊背對著坐在她的腳邊。
一陣裹著涼意的秋風忽然而過,吹落了梧桐樹上黃燦燦的葉子,它們悠悠的飄然而落,像無數只蝴蝶,飛舞著,落在了孟祥云和李安碩的身上。
“你還記得那天么?你上了大學的第一個秋天,就像現在一樣的天氣,到處是金黃的樹葉,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我第一次去你們學校找你。”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
“你先讓我說完。”
風吹的祥云很冷,她撕下一縷棉花糖,放進嘴里,融化了的糖,甜到苦。
“從小到大,那是第一次我們分開那么久,你離開了我40天。這40天里,我談下了6個合同,新結交了9個老板,和團隊一起新研發了3個產品。我每天只睡3、4個小時。我這么拼命,不是因為我多么熱愛我的事業,熱愛我的工作。而是我習慣不了那樣的日子。從跟你告別的車站回來,我慢慢地發現腦海里都是你。一開始你只在我的夢里,后來你卻是無處不在,吃的食物里,刷牙的鏡子里,洗臉水,泡腳水,甚至還有洗澡時的水汽里。”
李安碩想起洗澡時,脫光光的自己看到水霧里祥云那張沖著自己微笑的臉,嚇得直接從浴室沖出去的樣子,苦笑了起來。
“你知道那有多恐怖么?”
祥云被他的用詞逗笑了。
“我睜著眼睛是你,我閉上眼睛是你,實在熬不住睡著了以后夢里還是你。本以為現實中我們離得那么遠,夢里總能在一起了吧,結果那幾十天的夢啊…”
李安碩停了下來,沉默著,仰著頭,看著上方透著斑駁陽光的樹葉,思緒飄回了那時的日子。祥云看著他近在遲尺的背影,想伸手拍拍他,手卻沉重的抬不起來。那幾十天的夢啊,夢里的他們,是不是就像現在的他們,近在咫尺,卻又相隔天涯?
“真的,思念不是個好東西。”李安碩抽了一下鼻子,越近黃昏,風吹的越涼了。
祥云記得,那天自己沒課,大二的師哥在做解剖練習,她就去他們班里做看客。那天要解剖的是小白兔,師哥拿到的那只兔子異常的活潑,他一個沒抱住,兔子趁機從手里逃脫,蹦到地上滿教室的亂竄起來。所以,當李安碩突然推門進來的時候,祥云正和大家一起上躥下跳的抓兔子,有的同學手里還舉著解剖刀。
“你們在干嘛?”
“抓兔子。”
“抓兔子干嘛?”
“解剖啊。”
“你們這樣雞飛狗跳的抓這小生命就是為了把它開膛破肚么?簡直是喪盡天良。”李安碩突然而來的火氣讓祥云疑惑不已。“這只兔子,不對,這里所有的兔子,我買了。你們趕緊給我放了它們。”
教室里的學生們像看神經病似得看著他,祥云一邊向大家道歉,一邊將雙手緊緊拽著桌子死活不愿走的李安碩拖出了教室。
實驗室外的小路上,祥云看著依舊氣鼓鼓的李安碩,笑了:“你有病啊?”
“是啊,我有病,快得神經病了,你有藥么?給我治治。”
“我沒藥,但是我有手術刀。走,進去給你劃兩刀,放放血。”
“你干脆把我解剖得了,把我的心,我的腦袋,都扒開,看看里面都放著什么。你卻還在這跟什么師哥抓小兔子。”
祥云看他神情不對,小心翼翼地戳戳他的胳膊:“怎么了,這么大火?”
李安碩臉看著天:“我餓了。”
“正好,請你吃好吃的,想吃什么?
“麻辣兔頭,雙椒兔丁……”
“你是魔鬼么?”
兩人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地一路向餐廳走去。
公園里,依舊坐在祥云腳邊的李安碩繼續道:”你知道么,那天去學校找你,在火車上,我就下定決心,要跟你告白,沒想到卻被你搶先了。你知道這給我造成了多大的挫敗感。”
祥云笑了,那天在學校食堂吃飯的時候,她給自己和李安碩點了兩碗超辣的重慶小面。李安碩不怎么能吃辣,祥云卻無辣不歡。當對面的李安碩被辣的涕泗橫流完全無力招架的時候,祥云對他說道:“李安碩,我們在一起吧!男女朋友的那種。”
李安碩在笑,他問秋千上的祥云:“你為什么給我吃那么辣的面呢?害得我在被表白的高光時刻卻鼻涕眼淚亂飛。”
“那那么辣的面,讓你吃,你就二話不說的吃了?”
李安碩沒說話,兩個人各自笑了。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劉家旭已經買了棉花糖回來,但看到坐著說話的兩人,他沒忍心過去打擾,而是遠遠的坐在假山上,專心吃自己的棉花糖。
原本背對著祥云席地而坐的李安碩,屁股沒有離地的轉了半圈,讓自己面對著秋千上的祥云,道:“不過,當年本該由我說卻被你搶了先的話,今天,我還想說出來。”
祥云見他突然轉了過來,將手里的棉花糖移了移,擋住了自己半邊的臉。
“你離家去上大學的那次,是我們自相遇之后的第一次分離,也是我第一次體會思念的滋味。就像鬧鐘里失去中心固定軸的指針,生活沒有了運轉的支撐力。不過當時在去找你的火車上,我下定決心向你告白,不是因為那段日子太過孤單,寂寞,還有不習慣,所以想要用一個正式的身份把你捆綁在我的身邊。”
安碩頓了頓,像是在努力的組織語言,過了片刻,他繼續道:“其實祥云,你知道么,在分別的那兩個月里,我發現,你是能給我的心靈注入力量的人。我的心臟,這顆脆弱的心臟,有你在身邊的時候,跳的那么平穩,鏗鏘。而在我們分別后的這幾年里,無論什么時候,只要想到你,一切事情都變得簡單,樂觀。在我心里,你是獨一無二的女孩,永遠都那么勇敢,果斷,自信又努力。你是我心臟的永動機,沒有人可以取代。所以,祥云,”
坐在地上的李安碩,一直仰望著祥云,雖然隔著彩色的棉花糖,只能看到她半邊的側臉。
“不管什么時候,做你自己吧。不管是生老病死,還是痛苦折磨,我相信我的祥云都能挺過去,都能打敗他們,都能再次以專屬于祥云的姿態回來。你曾經可是為了一顆糖敢去跳樓的人啊!”
假山后的劉家旭聽著他們的話,一邊撕扯著棉花糖,一邊哭成了淚人。在酒吧的時候,他將祥云的一切都告訴了李安碩。她得了癌癥的老公,她折磨的婚姻,她失去珍貴的簪子又賣掉心愛的房子的處境,就像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最愛的棉花糖被人丟在地上踩成了泥巴,酒吧里的李安碩,眼淚掉的快比他眼前那碗稀粥里的水還要多。
聽到為了糖跳樓,彩色棉花糖后的祥云笑了一下,眼淚就在露出來的那半邊臉上流了下來。
眼淚迷蒙的李安碩,一手抿著自己的眼角,伸出另一只手想給祥云擦去眼淚,卻發現兩人的眼淚那么多,怎么擦都擦不完。
……
祥云坐著李安碩的車,跟著他們一起回了城。將祥云和劉家旭送到醫院住院部樓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李安碩離開后,回去病房的路上,祥云問劉家旭他們怎么會出現在公園里?
“那個公園是李安碩公司的項目。他們要著手設計,所以讓我陪著提前去看一下。”
“是他買了那些地?那小湖和歪脖子梨樹還在么?”
“還在,但是我今天沒見到。不過我問了李安碩,他們會保留我們的小湖和歪脖子梨樹。”
上了電梯,李安碩去了值班室,祥云去了病房。推開病房的門,屋里黑洞洞的,借著窗戶外微弱的光亮,祥云看到,一個高大的的黑影一動不動的站在窗戶前,像是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