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拜別岳家便是回往紹王府。
為首的蕭霆睿不時回頭看過,見那綽綽人影,他心里滾燙一片。
從前看她和顧承御便像佳偶天成,哪里容得他的余地。
如今守得云開再想來,以往酸楚算什么。
不能入她的眼又如何。
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
接親隊伍徐徐前行。
望著越發近了的紹王府方向,他心里越發驚濤起來,握著韁繩的掌心也不住的滲了些粘膩。
來時他便想,為她親手添簪,拜別兄嫂會是如何場景。
現在他又想,敬拜天地,共飲合巹又是何種滋味。
她一聲軟綿綿的夫君…
不,他不貪心。
就是淡淡的看他一眼,便是足以。
隊伍猶在前行。
眾人喜色一片。
歡笑連連。
卻不想剛進竹林就被措不及防的猛顛了一下,喧天鑼聲倏的斷了,眾人心底一駭,竟見黑壓壓一片徒然闖了來。
身穿銀甲,高頭悍馬,堪比千軍壓城。
馬兒半退,蕭霆睿立即攥緊韁繩,極度壓抑著翻涌惶意。
“放肆——”
“顧將軍私調禁軍,是要謀反嗎!”
顧承御卻是揮著戟猛力而來,強行辟開半道便直接沖向花轎,一把撈上里頭的人策馬而去。
“顧承御!”
“你瘋了!放開我!”
顧承御充耳不聞,只手鉗著她,就那般死死摁住。
似血殘陽打在他的側臉,眼底卻是晦暗如墨,隨著驚瀾顛簸,決意顯然。
猶記那年仲夏。
他十九。
她十三。
小荷輕漾,白衣素手。
眉眼如畫,淺笑似水。
上京素來不乏美人,允今安也不是最為驚艷的那個,卻悄悄入了顧承御的眼。
他說,她之清貴,足以讓所及之處的一切風景都失了顏色。
顧承御生在那樣的家庭,多少都有些跋扈乖張之氣,可遇到她的那一瞬,竟也不知所措起來。
狂灌兩口酒,壯著膽子攔了她的路:“小生顧承御,敢問姑娘芳名?”
允今安從來就不是忸怩作態之人,偶爾結實一兩許文人,相邀填詩做賦也是有的。
可眼前這人一身酒氣,外衣松垮,頗有些浪蕩調戲之態。
惹得她小臉兒一垮就走了。
顧承御自知失態,暗里打聽了她的身份喜好、秉性為人,設法制造一次又一次的偶遇相逢。
但初遇他就被冠了個輕浮浪蕩的標簽,所以一開始并不順利。
直到那日無意撞見她正被地痞調戲,他只身挑大梁,以一敵十,至此以后才算得了她的正眼。
他說,那清澈若水的明眸便是他的一生所求。
一腔深情終在他及冠那日得了回應。
菩提骰子。
起初他還不懂是什么意思,只一味的傻樂。
在拾一的提示下,他連夜查了典故書籍。
當看到“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顧承御感覺心都要化了。
直嘆這是有生之年收到的最好的禮物,還特地給它配了珞子,日日帶著。
這物。
這人。
皆是罕見。
既被他遇著,此生此世定要好生護她佑她。
他從未提過,卻早有盤算:等父親凱旋而歸就上門提親。
水到渠成之事卻被旁人捷足先登,他如何能忍!
想著她推了相見的決意,及昨兒羞到骨子里的屈辱,他心里翻涌不已。
這個人,是他心之所念。
這輩子只能進他顧家大門,入他顧家族譜。
便是身敗名裂,便是冠以謀反之罪,也休想把她奪走!
“顧承御——”
“如今收手尚可放你一馬,如若不然,定叫你碎尸萬段,永世不得翻身!”
蕭霆睿策著悍馬疾馳而來,卻被他反手揮戟打下馬身,然后手腕一轉,竟是猛然送進落后半步的廖文雍的腹腔。
允今安心底一駭,確見廖文雍胸前瞬間染了殷殷血紅,她一陣氣怒上涌,抬手便是往他臉上而去:“顧承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顧承御鉗緊她雙手,一聲戾喝,駕著悍馬絕塵而去。
廖文雍只手捂著傷口,猩紅滲出他指縫,暈成一片。
刺骨寒風夾雜著血腥氣,狂囂不已。
“表兄,我、我好痛,好痛…”
蕭霆睿踉蹌著撲向他,手忙腳亂的探探他傷口。
“莫怕,我這就帶你回去,我帶你回去。”
邊說正攙他起身,但見顧承御漸遠的狂妄身影,他又驀的停了下來。
直直望著,紋絲不動的眼里卻有翻涌萬千。
“表兄,你一定要告訴父親,此次不是我胡鬧…”
廖文雍眼兒半闔,尤為痛苦的喃喃。
“表兄,好痛,我會不會死啊,我還沒吃到表嫂的喜茶,我還沒娶親呢…”
蕭霆睿似充耳不聞一般,就那樣僵著。
默了兩晌,再看向廖文雍時,眼神逐漸復雜起來。
尚水榭是顧承御的私宅。
面積不大,卻是風景極佳。
外頭山水環繞,頗有幾分閑暇清涼之意。
內里富麗堂皇,一木一瓦,饒是隨手一件玩意兒,可堪連城。
啪!
才松開手,她便又是一記響亮耳光。
顧承御就看著她。
不去質問她因何琵琶別抱。
也只字不提那日決絕。
只尤為溫柔地撫過她的眼梢:“安兒今天真好看……就是這釵子礙眼。”
強行取了她發上的鳳釵,兀自盯了瞬,眼光便愈發黯了。
在這一刻,一描一飾的死物竟似活過來一般,光是見著它便能想著那個人添簪之時的那副嘴臉。
猥瑣!
可恨至極!
“從前安兒提過,養了多年的劍蘭敗了,我當初便說要為你尋一株永垂不朽的。安兒當我戲言,其實想想,我又何曾騙過你。”
不緊不慢地取出一支白玉劍蘭釵,腳下狠力踏過那支鳳釵,將珍珠小飾碾個粉碎。
“原是想等新婚用上,如今,是正好了。”
他只手攏上她,不顧她的掙扎直接替她簪上。
而后輕輕捧上她的臉,緩聲道:“戴了我的釵,可就是我的妻了。”
“你看清楚了,我要嫁的是蕭霆睿……”
話音未落便被他驀的吻了下來。
越是躲,他便越是強勢。
狠力捉著她,似要將她徹底禁錮。
“顧承御!”
也不知是從哪來的力氣,猛然撞他下身竟就掙開退了兩步。
她只手撐著身后案臺,怔怔地望著他,盡可能地壓著內里驚濤。
“大婚之日傷我夫君,虜我至此,將天家威嚴置于何處,又將我的清譽置于何處!”
“你叫他,夫君?”顧承御強忍著那股子痛意,徐徐抬起眼。
從那并蒂繡鞋到喜袍霞帔,甚至是腰間那塊同心玉佩。
一件一件都在提醒他,她已為他人婦。
一針一線,灼得他眼疼。
便是滲進內骨,毫不留力地猛撞他心口。
一下。
一下。
頓了兩晌。
他直接略過,只看她眉眼,像是心有成算,一言不發的步步逼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