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
“給了她機會不要,如今又鬧什么。”
此時的顧承御氣怒已消,正半倚在窗下軟榻漫不經心地翻看著軍中名冊。
語氣不見怒意,卻顯然是頗有幾分不耐。
拾一道:“也沒鬧,只說想求見侯爺。”
顧承御不置可否。
候了小半刻,拾一試探著往他近前半步:“那……言哥兒…”
見他稍稍轉冷的神色,拾一立馬收了后半句,連帶著試探的半步也懂事的收了回去。
顧承御仍是無言。
過了一陣,他突然抬起眼:“聽聞,當初那嫁衣是蕭霆睿替她備的?”
拾一頷首:“是這么傳的。”
“倒是體貼。”顧承御冷呵了聲。
轉手闔了名冊往案上一扔:“去,把那批繡娘,原封不動的找來。”
話說自古以來,不論是農家小妹,高門貴女,甚至是天家公主,便是地位再高,再得夫家看重,那嫁衣也定是自備。
紹王卻是做了送妻嫁衣的第一人,親自精挑細選手工不說,選的還都是八字命格極佳,兒孫滿堂的,如此作為如此心意,可不得轟動一時,順帶著這批繡娘也名聲大噪了一把。
所以。
如今拾一毫不費力的就將信傳了去。
而那些繡娘原也就是拿錢辦事的,雖說初聞紹王死訊的時候也會感到有些惋惜,可到底非親非故的,如今得了上京城最尊貴最傳奇的顧家傳召,誰還記得他紹王蕭霆睿。
第二天傍晚,這九位繡娘就喜滋滋的來了。
見了顧承御那英武不凡的模樣,眾人又禁不住暗猜遐想起來: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福分,竟這么快就攀了這權貴滔天的俊兒郎。
可家主那話一出,底下無一不驚:“如此細密之事,沒個一年半載焉能完工。
而且侯爺說的那、那個,我等也從未做過啊。”
拾一道:“一切只按侯爺說的去辦,賞賜,自然是少不了的。”
說完手一揮,就見下人端送著兩只沉甸甸的盤走了來。
帕子一揭,赫然是明晃晃的黃金!
在那一片嘩然中,拾一開口道:“這是定金,事成之后,五倍奉上。”
那日后,顧侯欲迎娶紹王妃,一擲千金為其置辦嫁衣的消息立馬傳遍了上京城。
有關權貴的輿論最是深入人心,經過一番剖析,兩人從前密會聽雨閣一事也隨之流了出來。
自此以后,坊間傳言四起。
有誦顧候癡情,又嘆允家姑娘無心。
眾說紛紜,沸沸揚揚。
膽大些的文儒言官便是上表:紹王妃玉蝶已入皇室,焉能再嫁。從前誘亂顧侯,致使顧家大禍已是罪孽深重,如今不加以自省,反將此等丑聞無限放大,淪為坊間笑柄,叫顧家乃至整個皇室顏面掃地。
諫議大夫林智戰戰兢兢的作揖:“此女離經叛道,著實不宜再入顧家。還請顧侯三思,請陛下三思。”
朝堂之上,顧承御全程不予半分回應。
卻是第二天早朝有稟:林家慘遭血洗,無人生還。
“離經叛道也好,丑聞穿巷也罷,那,便是本侯的女人,容不得爾等置喙。”
在一片嘩然質疑中,顧承御壓根兒不屑于隱瞞。
“還有,本侯平生最恨受人指點教導,誰要活夠了,就只管來。”
話說那夜后允今安就被徹底軟禁在了紹王府。
衣食照舊。
待遇優厚。
就是不能出府,也打聽不到言哥兒的消息。
連顧承御都再沒露過面。
明澈倒是來過幾次,卻每每都被攔在門外。
那無形無端就如等著人磨刀的待宰羔羊。
日子越過一天,她便愈發絕望驚悸。
就這么提心吊膽的過了十幾天,這日傍晚,拾一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來了。
“這月二十二是上上吉日,卯正親迎,還請二姑娘莫要誤了時辰。”
蕭霆睿,允家之禍皆是上月二十二,于他而言,可不是上上吉日。
允今安當即握了掌心,卻也自知境況,沒敢多話。
她不知道的是,頭一年的六月二十二,他究竟經歷了些什么,又是如何撐過來的。
更不會知道的是,于他而言,那個叫他怒叫他恨寫滿屈辱不堪的夜晚,一年后的如今意味著什么。
便如他,若是早些知曉那夜茶樓的真相,或許就能叫他早些醒悟一二,或說許多禍端就能避免一二。
待一老一少的嬤嬤女使將托盤端送而來。
拾一就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她:“侯爺問,二姑娘滿意否?”
將帕子一揭,赫然是那雪白晃了眼的嫁衣!
鳳冠霞帔,祥云成集。
尤為諷刺的卻是以白做底,玄線為描。
看到這個,允今安不覺驚訝氣怒,反而懸了多日的心一下安定不少。
他既然還有心來羞辱她,那手段大概就暫時用不到言哥兒身上…
吧?
允今安想了想,饒是知道拾一不會多說,還是問了:“言哥兒如何了?”
果不其然,拾一只重復著那句二姑娘無恙,言哥兒便能無恙的搪塞之詞。
“那我什么時候能見到他,顧承御要怎樣才肯放過他……言哥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捕捉到他眼梢微微躲了那么一下,允今安立馬意識到些什么就鉗了他胳膊:“言哥兒到底怎么了,他對言哥兒做什么了!”
“二姑娘多心了,言哥兒好好的。”
拾一面色如常的拂去她的指骨,見她仍是滿眼驚疑,便笑道:
“二姑娘就是不信我也該知道侯爺的脾性,他哪里舍得真對你下手,又怎么會對孩子下手。”
“他對我下的手還少嗎?”
拾一越是這樣,她心里疑云更甚:“所以,他在我這里討不到好,就把氣撒去了言哥兒身上是嗎?”
“沒有的事。”
“那言哥兒到底怎么了,近些日怎么再沒言哥兒的信了?”
拾一仍是平靜如常:“侯爺正在氣頭上,二姑娘還是不要提這些……”
“那我該提什么?”
不安之意愈發分明,允今安強硬的打斷他。
“殺我兄嫂,屠我滿門,如今就剩言哥兒一根獨苗,你告訴我,不提這些提什么?”
“提他如今風光,揮手便能顛云覆雨的高高在上?
提他對我對蕭霆睿的恨,提他的報復手段?
還是提那嫁衣,提我往后該如何放下仇恨放下身段取悅他討好他,如何受他折辱受他玩弄?”
“二姑娘慎言!”
聽她如此逾矩駭人的控訴,拾一心里當即就打起鼓來。
在他看來,從前瞧著便是侯爺待她掏心掏肺,她卻非要一再辜負一再挑釁。
如今看來豈止糊涂。
簡直是不知好歹!
但見她眼底深意,又怕她尋了短見害得主子堵心,便道:
“二姑娘就是自己不惜命,也該為言哥兒想想,他還這樣小,就是到了陰曹地府,恐怕也找不到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