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御兀自盯了她一陣,就將手中長戟徐徐抬起:“為什么要騙我。”
為什么。
是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居然還在問她為什么。
依舊是那垂眸睥睨所有,等著她的求饒下跪的高高在上。
面對這從來只將錯歸咎于旁人的奪命閻王,允今安已是再沒了半分力氣去虛與委蛇。
也自知此次出逃已是徹底惹怒于他,從今以后,他能給她的,她能看到的無非就是更為狠戾,更無退路的煉獄修羅場。
思及至此,素日最是顧及頗多,妄想退路頗多的人就突然無所畏懼起來。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死……”
“言哥兒也得死是嗎?”
允今安冷聲打斷他。
“那就來吧,不過爛命一條,喜歡,拿去便是。”
顧承御微微怔了一下,但看清她那生死看淡的神色后,他又立馬復了強勢姿態:“道歉。”
“你殺了我吧。”
見他那般,她反是步步近前。
“這些日,我受夠了一次次毫無下限的折磨,受夠了世人的暗諷恥笑,受夠了流言蜚語。
受夠了你的威脅玩弄,受夠了虛與委蛇的搪塞之詞。
我受夠了活夠了,既這么恨我,就殺了我吧。”
“你不要逼我……”
允今安卻是一把捉住那長戟刃口,徐徐轉去送上自己心口。
“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嗎,如今,我給你,連同言哥兒的性命,一并給你。”
看過他微微打顫的手腕,她再近前半步。
“顧承御。”
她尤為平靜的念著他的名,那眸子仍是淡淡無波:“再不動手,我瞧不起你。”
她話音一落,他額間青筋瞬間繃起,眼神就十分狠戾可怖起來。
因為一見那輕視眼神,他腦子里就毫不受控的闖出些魔怔畫面來。
那夜搶親,毫無疑力送進他心口的釵子,他流放前夕的望眼欲穿。
那夜茶樓,被強行摁在地下,被踐踏到泥潭,被跨踩著頭骨的字句譏諷聲聲狂囂。
是了。
她瞧不起他。
她素來就瞧不起他。
正是如此才會毫不猶豫的棄了他,
才會叫那個人替她赴約,放任那個人那樣羞辱他。
如今境況,難道不是她只手促就?
昔日之恥歷歷在目,他焉能叫她如意!
“想死,王妃未免想的容易。”
冷戾眸子在她身上停了一陣,顧承御直接收了長戟,邊冷笑:“既是這么喜歡這身,本侯給你安排個好去處。”
說完,他大掌一揮,就見人上來縛了她的手,長繩的另一頭就牽在他那馬鞍之下。
不多時,又有人送來一塊足足兩尺長寬的告示板,套在她身前。
然后以醒目朱砂刷上“罪婦允今安”幾字。
一聲怒喝:“回府!”
他冷冷睨她一眼,將長繩一拽,她就趔趄著往前撲去。
——
晨陽漸退,幾陣沁骨颶風后,天空下起了鵝毛大雪。
紛紛揚揚,不多時,墨盔頂下的黃金重甲覆了層顯而易見的冰涼寒意,路上也堆起皚皚成積來。
一望無際的雪白大道正是那行兵馬,及被馬兒遠遠拖拽著,一步一個血印的允今安。
踉蹌如無泊野舟。
弱小無助,狼狽不堪。
走過了城外官道,越往城門,路邊圍觀的人就越發多了起來。
熙熙攘攘擁在路邊,踉蹌推搡著攔堵兩側的兵馬長槍,眺望著她和那醒目告示板唏噓不已。
謂左右人嘆,到底是這姑娘不知好歹,迎娶之勢何其風光,金屋藏嬌,予以獨寵,何等殊榮,卻怕是個恃寵生嬌不知分寸的才能惹得他氣怒至此。
也有人心道,顧侯未免太過恣意,到底是同榻共枕之人,不論犯了什么錯,便是當場打死也不該這般行事。
寒雪紛飛,涼意駭骨,道邊的圍觀群眾卻是越發熱鬧,流言越發刺耳起來。
聽著那狂肆恥笑,幾欲戳上她腦門的千夫所指,允今安就像死過一回,失神的垂著眼,任那長繩拖拽著,趔趄著。
一步,
一步。
也不知是體力透支,還是受凍難忍,正到城心熱鬧處,允今安終是撐不住,昏死了過去。
——
嘩啦一聲,通身刺骨的涼水兜頭而來。
允今安身一顫,猛地醒了過來。
此時的她已被換了裝。
垂墮髻,紗襦裙,還有濃重到幾近窒息的艷俗香。
允今安立馬清醒過來,正以為是身陷不堪之地,欲起身做些什么卻見顧承御就身形嶄嶄的站在那,一如從前,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
“莫怪本侯沒給你機會。”
不等她反應,顧承御事先開了口。
“當著他的面兒,向本侯認個錯,今日之事,或可告一段落。”
允今安這才發覺周處涼意襲骨,死寂不已。
再是一看,抵在手肘后的石碑,赫然是那蕭霆睿之墓。
是了,他竟將她送來了蕭霆睿的墓前。
還給她換了這身裝扮,
怎么,是打算把窯子送到他墓前了嗎?
還是想刨了墳,再將那日不曾到手之事再來一次?
平了內里驚濤,允今安突然就笑了。
他說給她機會。
回想這些暗無天日,他何時給過她機會?
從他回京的那一刻起,使下的每一次手段,一次次斷過的后路,他何嘗給過她機會?
在他眼里,她不過是個玩物,或生或死,或去或留不就是他揮掌之間的事情?
所謂的告一段落也不過是看他心情,或喜便是任他折辱,或怒便是叫她生不如死。
不論她如何,他又何曾會給她機會。
如今的他,已經不是簡單的瘋魔。
是喪心病狂,是慘無人道。
見那寫滿輕視又毫無所謂的笑,顧承御原就不耐到了極點的眸子越發冒起火來。
盯了她片刻,像是下了什么決定,徐徐抬起手。
“既這般不知好歹,就莫怪本侯不留情面了。”
掌隨音落,下一刻便見三五個滿臉油垢衣衫襤褸的乞丐走了來。
“這便是本侯專門為王妃挑選。”顧承御冷眼看著她:“王妃看看,可滿意否?”
拾一蹙了眉:“侯爺……這怕是…”
“下賤的婦人身子,給誰不是睡。”顧承御直接打斷他,眼底意味深長,“何況紹王妃是個能人,浪蕩起來——,區區常人怕是難以消受。”
“這,便是賞給爾等的餐后點心,誰辦的好,本侯重重有賞!”
頓了瞬,似嘲似諷的看了她一眼,扔下句“王妃且慢慢享用”便拂袖而去。
原本生死看淡的她面對著這些渾身酒氣滿眼癮欲的乞丐還是慌了神。
倉惶的撐上冰涼墓碑爬起身,下一刻卻被如狼似虎的幾人猛地撲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