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上下紅綢囍字通天,新房里卻是十分嫻雅。
壁紙丹青,墨香文靜。
床榻之上對影成雙。
顧承御心如沸涌,偷偷看了她幾眼,正試探著想去牽她,嬤嬤就捧著喜剪來了:“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從倆人束發(fā)中各取一縷,以紅繩緊系,收納安置。
然后就是紅繩牽著的對半小瓢:“合巹共飲,永以為好。”
諸禮畢,他抬手一揮:“賞!”
等眾人退下,顧承御就捉了她的手。
“安兒,今兒我真高興。”
他原還想說些什么,但見她從來沒有過波瀾半分的眉眼,他就把那后話生生咽了回去。
盯她看了半晌,粗礪指腹就徐徐轉(zhuǎn)去了她手腕。
撫著那對冰玉手鐲摩挲了幾圈,顧承御道:“我看你這鐲子帶了好些年,不然,就換了吧。”
邊取出一只色澤通透度遠(yuǎn)在它之上的玉鐲,另一手就作勢要去脫她手腕上那對。
“這是顧家嫡系代代相傳,如今,你做了我顧家婦,理應(yīng)……”
“你顧家代代相傳就要把我允家之物賤如草秕嗎?”
聞言,顧承御的臉色顯然難看。
卻也難得的耐住了性子。
垂眸默了良晌,待自我消化一番后輕輕說了聲“外頭賓客都在候著,為夫去看看”就出了房。
煙花漫舞,鑼樂喧天。
杯盞相碰,賀聲連連。
不知鬧了多久,再見顧承御拖著如縛千斤的腿腳踉蹌而歸時,玄月已是隱隱斂褪。
望著那燭下窗紗漾漾,顧承御只覺心里溫暖。
好似就能穿透層層疊疊,直抵那大紅嫁衣身前,看那為他所畫的清艷妝瀲,為他所披的鳳冠霞帔。
帳下美人,紅衣素手,一幕一物皆是歸他所有。
期盼過數(shù)次,幻想過數(shù)次的場景,恩怨糾葛萬千,仇恨虧欠萬千,如今也終是得償所愿了。
她,允今安,從此以后冠的是他顧姓,載的是他族冊。
她恨又如何。
疏離冷待又如何。
從她落筆婚書,入他府門的那刻起。
敬拜天地,結(jié)發(fā)夫妻的那刻起。
縱有千般不愿,也不可再否認(rèn)她是他獨一無二的妻。
自此以后。
窗下明月,月下桑花,縱有星河萬里,也不及那人眉眼寸寸。
亦如當(dāng)年之誓,生不納妾,死不復(fù)娶。
思及至此,顧承御不由又是心口一沸。
深深呼吸幾次,放緩腳步再近前兩步竟見他原就覆了層層熏意的紅云越發(fā)滾燙起來。
但不知突然憶起些什么,他突然就收了想要推開房門的手。
“拿醒酒茶來。”
兩刻鐘后,房門如期推開,此時的顧承御身上的酒氣已經(jīng)淡去不少,玄底喜袍清芳淺淺,顯然是特地整理過。
往靜謐內(nèi)閣看了眼,他再調(diào)整呼吸幾次,然后輕輕合上房門,如踏輕風(fēng)走向她。
下一刻卻倏的愣住。
扔置在塌下,通紅如血的嫁衣,早已換做常服歇下的小人兒,系到最緊最高的襟扣衣帶。
一寸一寸,如兜頭耳光,當(dāng)即就震碎了便是前半刻還在暗暗回味的遐想。
他掐了掐掌心。
然后直接略過那處難堪,取了酒走向她。
“安兒。”
“今兒好歹算是你我的……新婚夜,聽聞民間素有交杯一說,禮未成,怎就能躲懶先歇下了呢。”
說著邊攙她坐起身半抱在懷里,另一手就把酒杯送了去。
略過她幾欲溢出的厭惡眉眼,他微微傾下身:“乖。”
然后強(qiáng)勢挽了她的手,仰頭將酒灌盡,邊帶著些壓迫之意把另一杯給她喂下。
饒是深意滿溢,但見她好歹沒有半分頂撞反駁之意。
他就笑了:“娶得安兒,是我之幸。”
縱使做了千般準(zhǔn)備,在他徐徐近前的那瞬,她還是想躲。
“安兒…”
大掌就勢扶正她小腦袋,他直直凝著他,眉眼爍爍,匿著幾分征求之意輕輕問:“今兒我沒喝多……可好?”
說完,那極度隱忍克制的氣息再次試探而來。
允今安蹙了眉:“言哥兒何如?”
“今兒是你我新婚之夜…”
略略委屈的語氣未盡,就見她又偏了臉。
失落眼神逃離幾番,顧承御道:“今兒晨間已傳了信,不日就能見到他了。”
“顧侯此次可言而有信…”
“信。”
他呼吸一重,帶了些壓迫之意吻了下去。
——
暗夜下。
寒風(fēng)狂囂,凜凜駭骨。
千人指萬人唾。
圍觀怒涌。
恥笑蕩耳。
聲聲狂囂。
字句錐心。
身隨步轉(zhuǎn),竟又成了荊棘遍地,碑墓千萬。
借著微紅月光。
獠牙尖銳驚人,滲著寒涼沁骨的兇光,赫然是那集群餓狼。
跑!
快跑!!
允今安駭吸口氣,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半分就奪命狂奔。
荊棘血印,粗喘陣陣。
下一刻卻見領(lǐng)頭餓狼怒涌猛躍而來,一把將她撲在地下就是一通胡亂撕咬。
救我…
救我!!
她死死抵住那餓狼的獠牙,但見別處狼群撲食而來之際,她眼圈霎時充了血,一把抓起斷枝就往那狼眼狠力而去。
顧承御素來警醒,當(dāng)即眉心微微一蹙,下意識舉了手就做反擊。
但見竟是她像瘋了一樣舉簪揮來,他又立馬反手一收。
那玉簪就毫無留力的送進(jìn)了他手臂。
深嵌入骨,疼痛欲裂。
但見她雙目呆滯,滿臉白青幾近不見人色,他甚至來不及去看半眼就鉗了她的肩:
“安兒…”
“安兒!”
“醒醒,醒醒!”
小人兒疾喘陣陣,心口劇烈起伏,額頭青筋緊繃,汗如雨下,似惡靈附身,可怖至極。
顧承御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怔了一下后突然想起她自小被保護(hù)的好,不免養(yǎng)得嬌弱膽小了些,這些時月偏又受了這么多的壓迫折辱。
想到此處,顧承御不由心底一駭:莫不是……被他逼得發(fā)了瘋?
但這想法才冒了尖就很快被他壓了回去。
因為他又突然想起她裝失憶騙他那事來。
上回就是一時心軟信了她才釀成如今大禍,叫他摧心剖肝痛不欲生。
那般苦楚若再來一次,當(dāng)真要發(fā)瘋的恐怕先是他顧承御。
是了。
是了。
她為了逃離他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焉知此次又是如何。
已是有所領(lǐng)教之事,他焉能重蹈覆轍。
自今日起,便是捆綁圈養(yǎng),便是終生囚禁,叫她恨叫她怕,他也絕不能再松緩半分。
絕不。
思及至此,原本惶措陣陣欲傳郎中的顧承御強(qiáng)行定下心神。
鉗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覺的松了,語氣眼神間也顯然添了疑心三分。
過了半刻,允今安昏昏沉沉的動了動眼珠。
但眸光落定的后一刻,又突然如墮寒淵,竟是通身發(fā)涼,猛地打起顫來。
顧承御就半信半疑的攬她入了懷。
“莫怕莫怕…”
“為夫在,有為夫在,莫怕,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