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元君沒再解釋這個“三年”的由來，就飄然而去。白筱筱眺望著夕陽里被染成金色的那朵云駕，過了半晌，才轉身進了飛星洞。
洞中一如既往的清冷，幾無多余什物。也正因如此，擺在陳青城身邊的那只青銅香爐便分外顯眼。
“老師。”白筱筱照例行了禮，才走上前去，想了一陣還是直接開口，“剛才在外面，見到了碧游院長。”
“嗯。”陳青城的回答沒有任何新意，白筱筱都已經習慣了。但他頓了頓，卻又多說了一句，“有勞你了。”
指的是為他護法的事？
白筱筱挑了下眉梢，沒接話，卻反問道：“我這聲‘老師’，是白叫了？”
掛名的師徒，自然也算師徒，原本不需要這么客氣，什么事都論個清楚。
但看陳青城的意思，這個“弟子”，倒真像是給青萍真人暫時保管的一般。
見他有些許意外，但并未開口，白筱筱又道：“你跟荀師兄也這么說話？跟碧游院長他們呢？”
荀溪也是他弟子，碧游元君是他師妹。邁上修仙道之人，雖然斬斷凡塵，滅除七情，但和身邊這些人長年累月地相處下來，其實也就和親人無異了。
他要是當真事事不假辭色，不縈于心，又何必去練什么見鬼的斷極玄功，繾綣在這世上不肯飛升？
陳青城的神情，倒像是從來沒人這么對他說話，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對，只得垂下眼簾去。
白筱筱自覺占了上風，心里小小得意，順勢便道：“我看碧游院長只是嘴上兇，心里待你還是很好的。你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有什么看不開，何不把誤會解了，兩個人……不是更快活么？”
這話壓在她心底許久了，只是每次碧游元君和陳青城會面，都要生一番氣，她也就沒機會說。今日難得這兩人沒起爭執，她一時興起，干起調解糾紛的老本行來，差點連“在一起”都順口溜出來了。
她說得正痛快，轉眼見陳青城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疑惑地端詳著自己，忙笑道：“你們……”
“出去。”陳青城終于開口道，語氣也不似平時清冷，帶了絲微微的急躁，“你也該行功了。”
白筱筱聳了聳肩，只得告退出門，回到自己房中打坐。
這些日子以來，只要她開始打坐，識海中便有心法要訣浮現，指引她熟悉經脈周天運行。這次剛一端坐，卻聽到陳青城的真識淺淺嘆了一聲。
“怎么了？我剛才說的有錯？你們兩個又不是彼此無情，何必一直這么別扭著。”
她八卦之心又起，仗著人家沒法從識海逃離開去，連連追問。
過了半晌，陳青城的真識才仿佛不勝其擾地浮現，再次嘆了口氣。
“你聽誰說的，我和碧游……”
“這還用得著聽誰說？你看看天問山上下，能找得到比你們兩個更般配的么？”
冰雪對寒霜，天造地設，白筱筱理直氣壯。
然而識海中一陣波動，可以感受到陳青城的真識除去無奈，還有深深的疲憊。
簡直無力告訴她真相的那種疲憊。
“碧游早有雙修道侶……”
“啊？”白筱筱吃了一驚，思路一時還沒繞出來，“那你是被她甩了？還是一直默默守候，從未讓她知道？”
以陳青城那個性子，還是后者的可能性大吧？
“與我無關！”陳青城的真識畢竟只是真識，情緒上比本尊直接許多，終于忍無可忍地暴躁起來，“碧游與青萍幾乎同時入門，青梅竹馬，后來便兩情相悅，結為道侶。我比他們年長了快八百歲，怎么可能……”
白筱筱聽得目瞪口呆，還要追問“你說誰和誰是道侶”，陳青城的真識卻匆匆拋下一句“今日你自己修習”便匆匆潛入識海，再問也不出聲了。
這個重磅消息讓白筱筱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他剛才說誰？誰是碧游元君的雙修道侶？
青萍？掌門青萍真人？
他比碧游元君矮了整整一個頭吧？……
白筱筱翻來覆去地想了多半個時辰，總算勉強消化了自家門宗這個勁爆的八卦。正要定定神開始運功的時候，不禁又想起飛星洞里那位來。
識海里的這位，雖然跟她吼了兩句，至少也把這個謎團解開了。然而她已經知情的這個事實，那邊的本尊還不知道。
她明天是要以什么表情去面對被她勸解了“情感糾紛”的陳院長才好？
……
但次日她再到飛星洞時，發現陳青城的神色沒有任何異樣，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只是簡單示意她如何看護香爐，就開始自行運功。
白筱筱因為護法不能入定，便在識海中閱讀陳青城的真識教給她的心法要訣，彼此倒也相安無事。
日子轉眼就到了臘月十八。
陳青城情知有真識指導白筱筱修習，自己干脆不聞不問，見她清晨來問安告假，也只點點頭放行。
連那句頗有代表性的“嗯”都沒說。
白筱筱早習慣了，行禮后便退了出來，迎面正看見白煙，想叮囑她幾句，誰知白煙先開口道：“陳院長叫我陪白師姐同去。”
“喵嗚！”這段日子和白煙混得熟了的饕餮隨聲附和。
白筱筱一笑，隨即訝然道：“你也離了峰上，那我老師——”
“喵嗚！”饕餮再次叫了一聲，表示一切交給厲害的三花貓就好。
白煙和白筱筱誰也沒理它。
“陳院長說，連日運功，身體有些不適，今日暫且休息，也不必特地看護了。”
這話胡說八道的程度，到了白筱筱都懶得拆穿的地步。
他往日一天昏迷三四次，吐血吐得嘴唇灰白的時候，也沒見說一句“身體不適”。
不過陳院長寧可胡說八道，也要遣白煙陪她一同去參加考核，白筱筱決定還是領了這個情。
至于九曜峰上，就交給厲害的三花貓了。
……
境界考核的地點，是在蘇摯院長所居的靈心峰半腰，名為清靜臺。此處山林秀麗幽靜，正是靈氣匯聚之地，對前來考核的弟子大有益處。
白煙自己能飛，卻帶不了白筱筱，于是放出飛舟來。兩人趕到清靜臺時，離考核開始尚有一刻鐘時間。
比起白筱筱自己，白煙似乎還要緊張一些，拉著她絮絮叨叨地問些瑣碎問題。白筱筱聽得直笑，正要說“要不你替我考”，忽見山道上遠遠地走來一行人，還有人伸直了手臂，在空中用力揮著。
“今年的入門弟子也來了。”白煙笑道，“你可是要當著同門出一出風頭了！”
向來外門弟子中，只有當年剛入門的稱為入門弟子，白筱筱正在其列。此時那些人由遠及近，已經看得清楚，向她招手的那個可不正是李笑妍！
“你可厲害了！”李笑妍不等走到近前，便故意大聲道，“剛入門三個月，便來參加境界考核。今日若是通過了，不知那‘三年破鳳初’的賭約還作不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