鍥子
夕陽西下,顧尋闕在無邊無際的大漠中踽踽獨行。金黃的余暉撒在沙子上,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他懷中抱著一只四五寸高的瓷罐,瓷罐表面泛著冰涼的溫度。
干糧和水早就沒了,雙腿就像像灌了鉛一般沉重。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今日就是十五了,快沒有時間了。他想。
很快,夜幕來臨,繁星滿天。早已疲憊不堪的人,僅憑意志支撐著前行。
突然——
耳邊狂風呼嘯,一股龐大的力量從身后向他席卷而來。
——是沙塵暴。這只十幾日來都十分溫馴的巨獸此刻終于露出了它那恐怖的獠牙。
前一秒還寂靜無比的沙漠,此刻竟飛沙走石,黃沙滿天。顧尋闕抱緊懷中的罐子,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逃不掉的。
閉眼前,仿佛有白霧向這邊緩緩飄來,他來不及多想便失去了知覺。
很快沙塵暴退去。整片大漠又恢復了寂靜。
1
“姑娘,您可真有眼光,這簪子您戴上再合適不過了。”
“真的嗎?”我看著手上做工精致的木制簪子,疑惑地問,“我都還沒戴上,你怎么知道?”
“呃……”那小販頓了頓,隨即一臉激動地道,“姑娘,我都擺了幾十年的攤了,這只需一眼便知道合不合適了。還有您看看我這做工,有幾家能比的?怎么樣,要不要來一支?”
我看了看他期待的眼神,又加上我實在是喜歡這支發簪,便道:“好吧好吧,需要多少……”我將手伸向包袱。
糟了。我忘了在外面是需要銀兩的了。
“對…對不住,我不要了……”我尷尬道。雙手戀戀不舍地放下簪子。
小販:“……”
實在是難堪,我只能飛速逃離這個攤位。
我沿著集市的街道走著,心里想著去哪里弄點錢,不然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姑娘,請留步。”突然,一把折扇攔住了我的腳步。
我轉頭一看,是一位打扮文雅面容俊俏的年輕男子。
“你是?”我確信自己并不認識他。
他先是將折扇插入腰帶中,然后不慌不忙地從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我,我一看,竟然是我剛才看上的那支簪子。
“在下覺得這簪子很配姑娘,方才卻見姑娘躊躇不定,便自作主張將它買下,想贈予姑娘,不知是否唐突。”
從沒見過把沒錢說的這么好聽的。
我承認自己有些心動,但我雖與外界甚少接觸,但天上不會掉餡餅這種道理我還是知道的。于是道:“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只是一時興起罷了,就此別過。”然后趕緊離去。
“姑娘別誤會,我只是……誒,姑娘……”那人跟了幾步,見我并無反悔之意,只好無奈止住了腳步。
2
“姑娘,我知道你采摘這些草藥肯定很不容易,但是非常抱歉,我們藥鋪是有固定貨源,不能私下收貨的。”澤城最大的藥鋪——一目堂的掌柜,停下正在算賬的手,捋了捋已有幾分白意的胡須,對我微微搖頭道。
“那您可知這城里有何處可以賣出它們。”
“這……”掌柜又捋了一把胡子,遲疑道,“據我所知,這澤城大多藥鋪都歸城北顧家所有,應是不缺任何藥材的。”
“竟是如此。”我不禁失落道。這些草藥是我下午廢了很大的功夫才采到的。
“怎么,姑娘你有什么難處嗎?”此時太陽接近西山,諾大的藥鋪中已沒幾個人,掌柜索性停下打算盤的手,和我攀談起來。
“實不相瞞,我離家匆忙,呃……”
“哦,原來如此。”
我:“……”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有了。”掌柜的突然問道,“你可懂醫理?”
“略懂幾分。您何出此問?”
“那就好辦了。我觀你所采草藥都較珍貴,且品相不錯,故有此問。”掌柜笑道,“顧家最近有一間藥鋪很缺人,懂醫理的,你可有興趣一試?”如此好事,我當然愿意。
“如此甚好,那你帶著此物前去顧家,就說是我老劉引薦的,應該沒什么問題。”他從懷中掏出一枚別致的方形玉佩遞給我。
“多謝。”我感激道,“此玉我會盡快還于您。”
“不用了。”掌柜的擺了擺手,“要不是你和我女兒差不多大,我也不會幫你,這些草藥我就收下,就當給你走后門了。”
3
之后的事出乎意料的順利。
當我根據掌柜所說的路線趕到顧家時,天已有些黑了。
眼前的宅門比想象中樸實得多,樸實的門,門前樸實的兩座石獅,只頭上所書“顧宅”二字彰顯它的身份。
我抓住門環扣響門扉,不久門被打開,一張英俊的年輕面孔出現在我面前。
我拿出玉佩遞給他,“是劉掌柜引薦我來的。”
他打量了我片刻,然后接過玉佩看了看,“跟我來吧。”
這座宅子里面十分寬闊,人卻很少,我只看到幾個下人端著東西來來去去,看樣子是在準備晚飯。
一路上,我前面的人都一語不發,整個人散發著冷漠的氣息。
令我驚訝的是,他看著可能還不到二十,而我在路上碰到下人卻都叫他“顧管家”,語氣十分恭敬。
他帶著我走走繞繞,很快,在一處客房前停下腳步。
“你先在這里歇息,等我家主人回來,我再派人叫你。”
“多謝。”
然后他又問了我名姓之類的問題后便走了。不過我卻從他挺直的背影中看出幾分焦急。
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
月色漸深,人定將至。
此時我坐在院中石凳上,飲著清茶,等待顧家主人的傳喚。
顧管家離開后不久,就有人送來了晚膳,想必是經他交代。三菜一湯,甚是周到。
不過直到此刻,也沒聽見什么動靜。七月的夜風帶著絲燥熱,也讓我的內心多了絲不安。
就在我又為自己續了杯茶后,終于傳來了腳步聲,是給我送飯的小姑娘提著燈籠來找我了。
“弌姑娘,我家主人請你往前廳一見。”
緩緩飲下余茶,放下杯子。
這個時辰,竟會因為這點小事見我。
……
很快,我跟在她身后來到前廳門邊。
“主人,弌姑娘到了。”我聽見她低著頭如是說。
片刻后,一道溫潤的嗓音回道:“快請她進來吧。”
“姑娘請。”
我繞過她,忐忑地走進廳中。
未等我看清主位之人,一道身影就從我身邊經過。
是顧管家。
他朝我點了點頭,就快速離開了。
“弌姑娘請坐。”
溫和的嗓音拉回了我的心思,不過我這次卻從聲音中聽出了些熟悉感。
我看向主位之人。
——竟是他。下午想送我簪子那人。
“竟是姑娘。”看到我的臉時,他明顯也吃了一驚。
“怎么,闕哥哥你們認識?”主位左下方傳來一道調侃的聲音。
我側目看去,是一十六七歲,身著鵝黃衣衫,面貌可愛靈動的少女。此時正微晃著雙腳好奇地在我二人間看來看去。
“一面之緣。”他咳了咳嗓子,站起來對我揖了揖,“先前在下實在唐突,望姑娘見諒,姑娘還是先請坐吧。”
“都是誤會,公子莫要在意。”我回禮,然后坐在了右下方的位置上。
“重新認識一下。”他重新坐回位上,飲了一口茶,說道,“在下顧尋闕,現今是這顧家主人。”
“我姓弌名禾…”
“我知道,我聽哥哥說弌姐姐是劉掌柜推薦來的。”對面的少女接道。
“阿漾——”顧尋闕微斥,語氣中卻含著幾分寵溺。
“知道了。”少女吐了吐舌頭,略微正色,“我叫顧漾,是闕哥哥的堂妹,也是他生意上的合伙人。”
我吃了一驚,這么小的姑娘竟有如此的作為。
顧尋闕點了點頭,“我已聽阿洛說了,姑娘既是劉掌柜介紹,想必是有幾分本事的,那間藥鋪是我兩家共同開的,希望有能力之人將它做好。”
“我定當盡力。”
“好。”他高興道,“這些日子姑娘就住在這里吧,這樣方便一些。明日就帶姑娘前往藥鋪。”
“我本應親自帶姑娘前往,但由于最近實在有些事要處理,就只能讓阿漾代我前去了。”他語氣中帶著絲歉意。
我十分過意不去,明明是我占了便宜。
“您嚴重了,應當是我說謝才對。”
4
次日清晨,顧漾帶我來到他們所說的那間名叫“清目堂”的小藥鋪。
這里位于澤城比較偏僻的街道,來往行人不是很多。不過離顧宅卻是很近,走得快的話應該就一炷香的路程。
我不知顧家家大業大,其名下為何還有這樣的鋪子。
“弌姐姐有所不知。”顧漾看出我的疑惑,解釋道,“這里差不多是澤城的邊緣了,經常會有一些瞧不起病的人徘徊。闕哥心善,要在這里開一家免費的藥鋪,我覺得有趣,便湊了個熱鬧。”
“不過那些人聽說是免費的,又這么遠,怎么也不肯來。切,搞的跟我們顧家付不起錢一樣。”小姑娘氣憤道。
我沉思道:這其中竟然還有這么多的緣故。
“弌姐姐,你不會也不想干了吧?”她見我沉默不語,許是誤會了,急切地拉著我的袖子道。
我忍俊不禁,我看著像是那種人嗎?
我拍了拍她的頭,“你放心,我不會的。不過你還沒告訴我我需要干什么呢。”
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藥房,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喏,從今天起,這間藥房就是你一個人的了,你只需要給進來的人看看病就好了。”
松了口氣的小姑娘高興地說。
我:“……”
只有我一個人的嗎?
“弌姐姐,你又怎么了?糟了……”
“?”
“你不會不懂怎么看病吧?”
“……”
我應該告訴她我覺得自己很厲害嗎?
就這樣,我們在藥鋪度過了一上午。藥鋪很干凈,該有的東西都有,我的工作就只是熟悉這間鋪子罷了。
期間鋪子中來了幾個衣衫襤褸的客人,一開始都是在門口猶豫不決,還是顧漾將他們請進來的。
他們得的都是一些輕卻纏人的病,并不棘手。
“弌姐姐,你好厲害呀。”我剛剛將手邊的菖蒲分兩裝好,顧漾就一臉崇拜地跑過來對我說,“你這么年輕,這么漂亮,怎么這么厲害啊!”
“噗……你個小機靈鬼。”我點了點她的頭,許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小妹的影子,,我對她產生了幾分親近之意,“我可不年輕了喲。”
“騙人,你看著也就比我大一兩歲。我十六了,你呢?”小姑娘以為我逗她玩呢。
“二十五。”
“……”
“我是說真的,你怎么亂說一個數字呀。”
“我可沒騙你喲。”唉,我就知道她不會相信。
“真的嗎?”
“真的。”
“啊——”
“……”
“弌姐姐,你家是哪里的呀,那里的人是不是都能長生不老呀?”小姑娘消化了這個事實后,就展開了豐富的聯想,“哦~難怪你的姓氏好特別喲…”
我啞然失笑,世上哪有什么長生不老。只是活的比普通人長一點罷了。
“沒有這種事。我是從最西邊來的。”
“哦,最西邊呀。”她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什么,臉瞬間垮了下去,“那里不是只有一大片沙漠嗎?”
……
午時剛過半,顧家就派人送來了午飯。
隨后不久,顧尋闕就乘馬車從另一個方向來到。
“不知二位姑娘可否為在下添副碗筷?”他拍了拍潔白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塵,笑道。
我放下筷子,按住顧漾的肩膀,止住她將起身的動作。
我拿出一副干凈的碗筷,用清水沖洗了一遍,才拿過來遞給他。
然后我走到柜臺記賬,因為我已吃的差不多了,并且與一不是很相熟的男子同桌吃飯,我可能會不適應。盡管還有一個顧漾。
吃完后,他就走了,讓人懷疑他是否只是為了過來吃頓飯。
不過很快,就有人解答了我的疑惑。
看著遠去的馬車,顧漾對正在收拾碗筷的我說:“弌姐姐,闕哥哥對你也太好了吧,想來看看藥鋪的情況,怕你緊張,還要找個吃飯的理由。”
“……”我相信你說的,可這調侃的語氣是怎么回事。
“那他覺得怎么樣?”我有點緊張地問道。
“他沒說耶。”她看著我瞬間緊繃的神情,又道,“不過……”
“嗯?不過什么?”我揉了揉手腕,我看出來了,這小丫頭就是想嚇我。
“誒——我說我說。”她急忙道,“不過從表情看起來他應該挺滿意的。”
表情?
我不太相信,從我初見他起,他一直都是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辨不出悲喜和哀怒。
“弌姐姐,你別不信啊,我好歹也是他堂妹好吧,再說了這是女人的第六感。”
我看著小姑娘在那邊眉飛色舞,心思卻不知飄到了哪里。
第六感嗎?
5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我來到澤城已經十日了。
這十日間,我白天基本都是待在藥鋪里,一般顧漾會來呆上幾個時辰,偶爾顧尋闕也會前來。
其中免不了同桌吃上那么幾頓,久而久之,我對一起吃飯這件事已經漸漸習慣了。
這天傍晚,顧尋闕乘馬車來到門口,說是順路接我。顧洛也來了,正等在下面,看來是充當車夫的。
暮色四合,我見沒人前來,準備關上鋪門。經過這幾天的時間,這間藥鋪在這一片已小有名氣。附近無錢之人紛紛聞訊前來。
幸好這間鋪子打的是只看無錢之人的旗子,也幸好沒有誰會為了點診金自降身份。
正當我踏上車時,馬兒突然揚蹄低聲嘶吼了一聲,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及時拉住我,才避免我摔了下去。
“多謝。”我心有余悸地道謝。
“沒什么。”顧尋闕松開我的手,另一只手依舊挑著簾子。
顧洛松開控住馬繩的手,往前面去查看情況了。
“前方拐角處有一具尸體。”不久他回來淡淡地說。
尸體?
是病死的嗎?為什么離藥鋪這么近?我心想。
我和顧尋闕來到那個拐角處。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非自然死亡的尸體。
說是非自然死亡,是因為他的肩部插著一支被折斷尾部的利箭,血液已經凝固了。
忽然,一道筆挺的身影擋住了我的視線。身影的主人用一如既往的溫柔的語氣道,“弌姑娘,你先去馬車上吧,這里交給我們就好了。”
我察覺到他的語氣帶著一絲顫抖。
也是,普通人遇到這種事情沒有誰能淡定如常的。
想到此,我看了眼身后的顧洛,看來他并不簡單。
“沒關系。”我繞過顧尋闕蹲在尸體前,“為醫者自是要克服這些東西。”
他似乎愣了一下,“姑娘說的沒錯。是我狹隘了。”說罷也蹲了下來看了半晌,“觀此人身上并無其他傷痕,想必這箭有蹊蹺。”
“是箭毒木。”片刻后,我看到箭頭殘留的乳白色汁液反應過來。
箭毒木,又被稱為“見血封喉”,人畜受傷者,其毒液進入傷口,很快便會中毒死亡。中毒者肌肉松弛,血液凝固。
可箭毒木生長條件挑剔,我所知的只有較西方才有這種植物。
我看向正在沉思的顧尋闕,感覺到我的視線,他搖了搖頭。只道:“看來澤城混進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阿洛,報官吧,此事應當交與他們官府處理。”
6
官府收到報案后,立刻派人前去查明受害者身份及事件原尾。卻無功而返。
經此一事,顧尋闕來往藥鋪更加平凡了。幾乎我每天回顧宅都是他來接的,不過不是顧洛駕車了。
而那個受害者應當是在中箭后察覺有毒,拖命來到這間偏僻的藥鋪,不過他卻低估了箭毒木的毒性,死在了在離藥鋪不到十丈的地方。
如此說來,他在澤城應有一段時間了,否則不可能知道“清目堂”具體位置,并且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
“弌姐姐,你在想什么?”身旁的人突然出聲打斷我的思路。
“沒什么。”這種事就別和小孩子說了。
“我們收拾一下準備回去吧。”我看了看天色對她說。
“好。”
就在我們剛關上門時,一輛馬車從不遠處向我們駛來。
是顧家的車。速度卻比以往快了許多。
是顧尋闕又來接我們了嗎。我心中隱隱有一絲期待。
“小姐,弌姑娘。”馬車剛停,車夫就急忙下車道,“主人請二位速回。”
“出什么事了嗎?這么著急。”
“回小姐,是……是顧管家受傷了。”
“你說什么?我哥受傷了?傷的重不重?”顧洛臉上立刻不見了笑容,焦急地問道。
“小的不知。”車夫也說不清楚。
“阿漾,我們先回去再說。”顧尋闕如此著急,看來情況不容樂觀。
令我疑惑的是,馬車并沒回到顧宅,而是一處人煙稀少的宅子。甚至比“清目堂”所處位置更加偏僻。
要不是在門口看見那道熟悉的頎長身影,我都要以為是中了什么圈套。
顧漾卻絲毫沒感覺奇怪,一到地方,她就從馬車上跳下來沖向顧尋闕。
我看到顧尋闕向她說了什么,然后她就飛快地跑進門去。
“顧公子,可有我能幫的上忙的?”
“弌姑娘。”他語氣雖然依舊溫潤,卻仿佛壓抑著什么。“你醫術高明,一定能救他的。”
看來顧洛果然傷的很重。
甫一進房門,就聽見顧漾的抽泣聲。
顧洛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滿頭冷汗,眉頭緊皺,就像被噩夢困住了一般。
“我已看過,他胸口受了刀傷,本無大礙,但刀口應該淬了兩種毒,一種是箭毒木,另一種是……”顧尋闕頓了頓,繼續道,“是什么我看不出來,我從未見過這種毒。”
“但也幸虧它中和了箭毒木的毒性,否則…”他語氣中帶著一絲后怕。
“禍福相依,沒有什么是絕對的。”我嘆道。
“阿漾,讓我看看他。”我對床前的顧漾輕聲哄道。
“嗯。”她揉了揉眼角站到一旁。
嗯?他虛弱不堪,脈象卻為何跳的比平常更加有力。
“娘親…”床上之人突然囈語。
“他還未昏迷時就神志不清地說著胡話,什么毒如此厲害,竟將人折磨至此?”顧尋闕心疼地探向他的額頭,“糟了,竟發熱了。”
一旁顧漾聽聞,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下落了。
神志不清?發熱?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拿來桌上的燭臺,讓顧尋闕拆開他傷口的繃帶。
顧尋闕沒說錯,這傷口看起來雖然嚇人,卻是沒什么大礙的。但現在傷口在光的映照下竟隱隱泛著幽光。
“伴霧草!”
燭臺落地,那微弱的光在傍晚的此時被顯得更加清晰。
7
霧隱霧湖,草伴霧湖生。
在這片大陸的西邊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句話。
傳聞在最西邊的沙漠中,有一片被霧包裹著的湖,被稱為“霧湖”。只要喝上一口霧湖的水,就能忘卻所有讓自己痛苦的事情,因此也有人稱之為“忘憂湖”。
這種事毫無根據,但偏有人言之鑿鑿地說親眼見到。久而久之,傳的就像真的一般。
而伴霧草,則是生長在岸邊的一種發著幽光的普通的綠色水草。
但事實并非如此。
世上沒有什么能使人真正“忘憂”。霧湖的水更不能,因為我們每天煮飯洗碗用的都是霧湖里的水。它和普通的湖水相比,唯一的不同只有:它能解伴霧草的毒。
伴霧草有毒,而且是劇毒,吃了它會喪失神志,更甚者會發狂而死。這是我們族里連垂髫之童都知道的事。
但外人是絕不可能知道的。
霧湖只有每月十五的時候,才會顯出身形。而族里除了良爺爺,從未有人出去過。
那伴霧草為何出現在此處?顧洛又為何會中毒?
“娘親……”
“弌姑娘,阿洛好像更嚴重了,”顧尋闕焦急道,“這伴霧草是什么毒,可有辦法能解?”
“這毒并不常見,”我斟酌道,“我并無把握。”
“我需碗,清水,以及繃帶……”
半刻鐘后,我獨自坐在床頭看著越來越虛弱的顧洛。
“娘親……”
我拍了拍他的頭,“乖,一會兒就好了。”
我割破手掌,將血滴入裝有溫水的碗中慢慢給顧洛喝下。
盡管這里沒有現成的霧湖水,但我這么多年的水也不是白喝的。
接下來就是傷口了。
血繼續滴入盆中,漸漸將清水染紅。
我簡單地止住了手上的血。然后用水將布巾打濕,仔細清洗他的傷口,再上藥包扎。
許久之后,看著床上呼吸漸平穩的人,我長舒了一口氣。
看來無大礙了。
我起身準備告知等在門外的兩人。卻差點栽倒在地,頭也暈乎乎的。
嘖,血丟的有點多。
“沒有性命危險了,等會兒我開副方子調養一下就好了。”我將左手藏在袖中說。
“真的,弌姐姐你太厲害了。”小姑娘的臉瞬間明媚了起來,然后撲了我一個踉蹌。
“好了,阿漾,你先照顧阿洛,我帶弌姑娘去開方子。”顧尋闕及時將小姑娘拉開。
“好。”
離開房門的瞬間,他突然扶住我,“你的傷口怎么樣?”
我驚訝地看向他,他竟然發現了。
“沒……沒事。”
他帶我來到旁邊院中,讓我坐在中間的石桌旁,然后不知去干什么了。
我獨自坐在院中,靜靜等待。
月華如水。院子周圍種了不少樹和翠竹,風一吹,地面的影子就像在流動一般。
夏夜從不靜謐,盡管地處偏僻,但我依然能聽見各種昆蟲的叫聲。分外熱鬧。
很快,顧尋闕快步走來,手上拿著什么東西。
“讓在下處理一下傷口吧。”他將繃帶和藥放在桌上,然后坐在我旁邊伸手道。
我想說不用了,以我的體質這種小傷很快就會痊愈。
但我還是鬼使神差地把手遞了過去。
面前的人低頭認真為我處理傷口。月光灑過他低垂的眉眼,挺直的鼻梁,雪白的衣袍,整個人仿佛被渡上了一層光暈。
夜風起,將他的長發吹起一縷,緩緩掃過我被握住的左手。帶起了酥酥麻麻的癢意,從手一路傳到心間。
上藥的時間短暫卻又漫長。當他將繃帶最后一下纏好后,我飛快地收回了手,手臂上還殘留著被他握出的余溫。
我忽然感到有絲燥熱,于是我站起身。
他疑惑地看著我,我感覺又熱了幾分,“我……我去開方子。”
耳邊傳來紡織娘的吟唱聲,仿佛在嘲笑我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