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樓的四公子向來擅煮清湯寡水，煙紅柳綠中唯他一人白衣孤潔，坐在臺上撥弄梨花琵琶，素日的琵琶曲兒不中聽，今晚更是怨氣深重，樣貌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彈出來的曲兒也跟黃狗憋尿似的，如喪考妣，聽得客官們恨不得將杯中酒水潑上去。
顧九昭卻聽得盡興，看到季瑋姒那對顰蹙的娥眉，心里樂得開懷。
他的阿姒生氣了，正在通過彈曲兒向他撒氣，真是可愛。
季瑋姒似無意間往顧九昭這邊看了一眼，見那廝神態享受，娥眉又蹙了幾分，隨便撥了兩下弦絲，便沒心思繼續彈下去。
收尾那幾聲明顯亂了調子，喧囂的畫舫隨即安靜下來，所有人看著臺上的花魁起身，抱著琵琶躬身行禮預備退下。
季瑋姒臺上失態，風娘急匆匆上去圓場，“四公子近日疲憊，多有不周之處還望諸位公子諒解。”
“好！”
臺下一名客官高聲稱贊，他周圍的客官相繼看向他，還以為此人耳朵聾了亦或是腦子有坑才會覺得摧枯拉朽的調子好聽。
緊接著，東西南北四個角落的席位都有客官舉手大贊。
“四公子彈得好！”
“此曲只應天上有！”
“巫山樓的花魁就是才貌雙全！”
“好，好極了！”
“太好聽了，我都聽哭了！”
好評如潮，超乎想象。
風娘眨著眼睛，一臉茫然。
季瑋姒望著那些莫名其妙褒獎他的客官們，腦海里突然閃過顧九昭混跡在人群間散財的畫面，瞬間恍然大悟。
原來顧九昭提前為他收買了客官，等他表演完后，無論好壞都要往天上夸獎。
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
季瑋姒越想越氣，又聽顧九昭在座上吊兒郎當地大喊，“四公子好生厲害啊，改明兒請四公子彈個小曲兒樂樂！”
季瑋姒不喜反怒，下顎線繃得很緊，背過身去，無視顧九昭的調笑聲和客官們假惺惺的贊揚聲，懷著一腔悶氣走了。
顧九昭目送季瑋姒離開，隔壁李懷瑾拍他，湊過來問，“好什么呀？別人品味奇葩，連二哥也中毒了？”
顧九昭收回目光，笑意難減，“有時候反其道行之未嘗不能引人注意，那位四公子長得一般，人倒是有趣兒。”
李懷瑾今晚喝的酒有些多，醉醺醺的，“唔…只要二哥不跟我搶鶯鶯，什么都好說，那小倌一晚上多少錢？我給你買了！”
顧九昭看了眼李懷瑾身后的小福子，眸光微閃，笑得無賴，“人家可是有金主的，兩千黃金的初夜價，懷瑾老弟付得起么？”
李懷瑾靠在鶯鶯懷里，蹭了蹭，“哪個傻子才會用黃金買一個小寡婦啊。”
顧九昭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的墨色，聲音如常，“小寡婦？”
李懷瑾被鶯鶯灌了一杯酒，唇齒不清道，“你看他穿一身白，不給人守喪么？”
好家伙，一句話連中兩個雷區，此子未來可期。
顧九昭放下酒盞，指尖推著酒盞轉了兩圈，彎唇笑著打諢，“是是是，九皇子形容貼切。時辰也不早了，家里老頭兒管得嚴，我也該回去了，你蘭哥哥呢？”
李懷瑾指了指風蕭野那桌，“蘭哥哥跟風哥哥吃酒去了。”
話音剛落，甲板那邊忽然傳來一聲落水聲，一時間所有人都往外面擁去。
顧九昭連忙起身跟出去，他個子高，站在人群外圍也能看清前面的狀況。
畫舫靠了岸，夜宴臨近尾聲。
風蕭野趴在欄桿上，雙手耷拉在外面，對著水面一下下嘔吐，素日里華貴文雅的形象全都拜倒在美酒中，吐得昏天黑地。
湖泊里冒出一顆人頭，那人指著風蕭野破口大罵，“風辰良，你個死全家的酒瘋子，喝喝喝，喝死你算了！”
顧九昭看清水中之人的面貌，成功把自己嗆到了，忍不住掩唇咳了兩聲。
唐繼明游到甲板邊緣，兩個小廝急忙過去將他拉上甲板。
“都看什么？再看小爺將你們通通拉去喂狗！”唐繼明氣得頭頂冒煙，捉著衣擺一邊擰水，一邊罵咧咧怒斥，“小爺腦子抽筋了才發好心送你回家，狗日的酒瘋子！”
他罵完，身子忽然被黑影罩住，剛抬頭就被風蕭野一腳踹翻了，倒地前他扯住風蕭野垂落的廣袖，拉著一塊往甲板邊緣滾。
風蕭野雖為弘文館文人，但發起酒瘋來蠻力極大，坐在唐繼明身上，掐著唐繼明的脖頸就把他摁到甲板邊，“死斷袖，居然敢罵我！”
唐繼明面色漲紅，雙手裹住風蕭野手腕，腿兒不住地踢騰，“救命！快把他拉開！”
顧九昭抄著手臂看戲，嘴角噙著不達深處的笑，靜靜看著唐繼明演戲裝嫩。
唐家將第七郎唐繼明，騎射箭術一流，可閉眼持箭百步穿楊，身手敏捷，風蕭野乃是地地道道的文人，根本奈何不了他的。
李懷瑾搖搖晃晃地擠到顧九昭身邊，吃力地睜開醉眼，看到甲板上糾纏在一塊的人，嘿嘿傻笑，“風哥哥什么時候如此開放了？弄他！弄死他！”
顧九昭，“……”
鬧劇結束，人們紛紛回到內堂。
顧蘭心在人潮紛亂中現身，拉住顧九昭衣袖，姐弟倆對了下視線，顧蘭心微微頷首，低下頭趁著沒人注意先下了畫舫。
風蕭野迷迷糊糊地靠在座椅上打盹兒。
唐繼明換了身干凈衣裳出來，看到風蕭野就來氣，接到周圍人火熱灼亮的八卦目光，唐繼明憤憤斥道，“看什么？都給爺滾！”
圍觀眾人一哄而散，唯有顧九昭靠在一邊，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襄世子，我們還是不是好兄弟？”
唐繼明不悅皺眉，走到風蕭野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臉。
顧九昭問，“七公子何故問此？”
唐繼明將風蕭野從椅子上撈起來，說，“方才我性命垂危，你就看著？”
顧九昭微笑道，“七公子皮糙肉厚，鋼槍不倒，蕭野兄一雙握筆桿子的手，筆桿子纖細輕巧，還能把七公子掐斷不成？”
“你倒是喜歡看戲！”唐繼明不作爭論，把風蕭野甩到背上，“下回也讓你嘗嘗被酒瘋子纏上的滋味。”
顧九昭似乎怕了，往后退兩步，“那我可得離遠些，七公子趕緊把蕭野兄送回去吧，免得尚書大人擔憂。”
“知道了。”
唐繼明皺著眉敷衍一聲，背著風蕭野從顧九昭面前走過去，很快下了畫舫。
哥哥們都走了，李懷瑾今晚還想跟鶯鶯春風一度，故而轉道去了巫山樓。
他剛褪去卿卿的衣衫，來不及舔上一口，就被催魂奪命的敲門聲打斷了，“殿下，娘娘讓您子時前務必回宮，耽擱不得了啊！”
李懷瑾撐起身子，不耐煩地說，“怕什么？明日我自會找貴妃言說。”
小福子在門外捉急，“娘娘雷霆之威自然不會發泄到殿下身上，奴婢求求殿下了，饒過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