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弩兵仿佛沒聽到顧九昭的呵令，打著絞殺山匪的口號，把木箭蓄在弩上，對準了陸三就放箭。

顧九昭與陸三挨得近，不得已拉回陸三躲避弩箭，樓中伺機而動的七名匪徒趁機爭相撲向顧九昭，脆弱的圍欄裂開，陸三猛然仰天桀桀大笑，一腳把圍欄踹斷，顧九昭反應敏捷，押著陸三閃到一邊才沒掉下去。

“顧九昭，救救救我！”

李文書懸在半截殘破的圍欄邊，后領子被一個匪徒擒住，刀尖懸在他后腦勺上，處境險急。

兩支飛箭同時刺穿兩個匪徒的身體，逼退了后面撲上來的匪徒，顧九昭趁機拽著陸三退到角落里，樓外的弩箭似暴雨漫天傾覆而下，他只要站起身子，不用一個呼吸的功夫就會被射成刺猬，更別提過去救人了。

阿姒呢！

顧九昭猛然回過神，沉穩的心忽地慌亂起來，抬首緊張地四處尋人，直到看見那抹白衣安然無恙地躲在梁柱后面才稍微松了口氣。

然而他剛放下心移開視線，兩名匪徒突然沖過去，把纖白的人兒五花大綁，拎起來掄到李文書身邊，其中一人死死摁著季瑋姒的后后頸，刀尖毫不留情地扎進雪白無暇的右肩，冒出來的血立刻染紅了半個臂膀。

“阿姒！”

顧九昭心下一急，不覺喊出聲，但聲音很快被梁柱倒塌的轟隆聲蓋過去了。

半臂淌血的白衣人似乎往他這邊看了眼，白紗被風吹開一角，遮在后面的臉龐妖冶而陌生，在火光中艷麗如霞，那雙狹長的狐貍眼匆匆一瞥便足以勾人心魂。

梁柱傾倒，帶著碎板瓦礫一并濺落，樓閣開始震動，似乎下一刻就要完全倒塌。

顧九昭再也顧不得其他，就地撿起一塊木板擋在身前，朝著季瑋姒沖過去。

堵在前面的匪徒被他沖散，亂箭釘在木板上，一支蓄力強的弩箭穿透木板一并刺進了他的小臂，卻阻擋不了他的攻勢。

掌控人質的匪徒還沒發覺顧九昭的逼近，不停揮刀恐嚇李文書，“讓他們停止放箭！不然我削了你的腦袋！”

李文書近距離看著刺近血肉的刀尖，嚇得魂飛魄散，扯著嗓子胡亂喊叫，“我是當朝太子，樓下弩兵都給本殿住手，誰敢射箭，本殿日后誅他九族！”

太子在樓上親眼看著，那些暗地有心思的人都不敢輕舉妄動，漸漸的都跟著周圍的弩兵放下手中空弩。

亂箭初停，方才刺傷季瑋姒的匪徒一轉頭就被木板砸到臉，魁梧的身子撞破圍欄一并墜下去，重重砸到地面，樓下恭候多時的衛兵密密地圍上去，幾聲慘叫落定，人就沒了聲息。

他的同伙當即反應過來，揮刀跟顧九昭搏擊，押著李文書的匪徒也拔刀從背后捅向顧九昭，只是他刀舉到一半就被一支來歷不明的利箭射穿手腕，顧九昭旋身一腳就把他踹出樓閣。

豈料這廝冥頑不靈，身子飛出樓閣的一刻還把李文書死死拽住，顧九昭急忙伸手抓住李文書的胳膊，事出突然，附近又沒有攀附的地方，便順著慣力一塊滑了出去。

“你們都去死吧！”

站在樓邊的匪徒一掌把季瑋姒推出去，肆無忌憚地狂笑，然而才笑兩聲就被樓下的弩兵射殺了。

幾乎是同一時刻，顧九昭當機立斷，拔出李文書腰間的短劍斬斷匪徒的手，把李文書拋向一垛干草堆，伸出雙臂接住季瑋姒，避開墜落的火團，堪堪落到空地上。

顧九昭稍微平復了紛亂的心緒，把季瑋姒安頓在石階邊，面無表情地蹲在他身側，迅速翻出較為柔軟的一層衣料，撕下一條布料，默不作聲地扳住阿姒瘦弱的右肩，一層層給他纏上，暫時把血止住。

整個過程顧九昭都沒說話，一直繃著臉，明眼人都看得出世子爺在生氣。

季瑋姒咬唇忍住右肩刀口撕裂的疼，身子疼得禁不住顫抖，長睫綴了兩滴晶瑩的淚珠，隔著一層遮面白紗，看到顧九昭表情陰鷙的臉，不知為何，他心里有些發怵。

自從認識以來，顧九昭待他總是親善溫柔的，從未像現在這般寡情冷漠。

蹲著的人已經起身了，緊接著盈滿青草淡香的外袍罩在他身上，把他籠成一團粽子。

季瑋姒抬頭看向佇立在前的偉岸身軀，目光從男人腰間玉帶移到穿疊整齊的交領衣襟，最后停在男人白皙精致的臉上，兩人視線接軌，顧九昭眼神兇巴巴的，仿佛要看進他心里。

顧九昭什么都不說，就這么披著長發，沉沉盯住季瑋姒。

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突兀地響起，季瑋姒心尖一跳，藏在袖子里的手揪住膝蓋上的衣料子，心虛地抿住唇瓣，低下頭裝烏龜。

顧九昭依舊沒跟他說話，站著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向紛亂之地走去。

百順樓的火已經滅了，永安坊最高的樓閣在短短一刻的時間化作焦黑廢墟，李文書受了大驚嚇，失了魂魄般呆呆坐在干草堆上，身前圍著三個郎中輪流為他查看傷勢。

顧九昭從他眼前走過去，踹翻一堆木桶，來來往往的衛兵、武侯、小官吏都被他鬧出的陣仗嚇得靜若鵪鶉，停住手中動作，小心翼翼地觀察顧九昭的臉色。

“剛才是誰下令放的箭！”

廢墟寂靜無聲地冒著余煙，空氣中彌漫著刺鼻難聞的氣味，所有人的心都吊在嗓子眼兒，一動不動杵在原地，活像是一具具兵馬俑。

局面僵滯許久才有人慢吞吞地走出來，顧九昭轉頭看向他，當即拔出身側衛兵腰間的橫刀，刀法快如閃電，眾人只來得及捕捉到一抹從刀面反射出的白光，那名頂罪的旅帥就直挺挺地跪在地面，頭盔落地，束好的頭發散開，一縷發絲輕飄飄地落入塵埃。

顧九昭將冰冷的刀面貼在旅帥臉上，居高臨下地問，“太子尚在樓中，你不顧太子安危，私自下令放箭，是誰給你的膽子，或者說背后有誰指使？”

李文書閉塞的神經終于疏通了，他站起來，撇開面前的郎中，指著旅帥怒斥，“你是左衛軍的任永康！本殿欣賞你的箭術，這些日子待你不薄，你為什么要落井下石？”

任永康叉手作揖，“永康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

顧九昭逼問，“是嗎？那你解釋一下，為何明知太子在匪徒刀下，還要讓弩兵放箭激起匪徒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