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帝看著名冊，面上笑意更深，眼中卻是冷冰冰的。

“朕記得上回見魏家世子還是十六年前，那時皇兄皇嫂都健在，他還是小豆丁，一晃功夫世子都長大了。”

郭甄叉手俯首回道，“魏世子年及二十，年少才氣高，難得的奇才。”

承德帝抬眸看他一眼，把名冊合上，“年少意氣風發，腦子容易熱，朕就怕他行事不穩妥。”

魏家的老祖宗是先帝摯友，早年間追隨先帝南下退敵，為齊魏大軍的首腦軍師，助先帝擊退了雄悍的桀人，戰功赫赫，一度風光無限。

先帝崩逝后，魏老過度憂傷一病不起，沒過半月就追隨先帝而去，往后魏族中沒有杰出之輩能在朝廷占得話語權，漸漸的魏家就淪落到門閥之末，至今無人問津。

魏家蒙塵十幾載，終于出了一個魏澤，承德帝格外留意，本想把魏家收入囊中，然而手底下的探子卻提前摸到了魏家的底子，原來魏澤是云丞相暗中培養的棋子，即便進了朝廷也是往云丞相那邊拐蹄子，他私心里自然不待見魏澤。

自竹風館酒宴后，郭甄承了太子恩惠，而太子與云相親厚，見承德帝有意壓制魏澤，略作思索后出言，“今年入選殿試的考生大多年輕，圣上可命其先入國子監亦或翰林院任職，磨煉兩三年便穩重了。”

承德帝瞇了瞇眼，扭頭看向郭甄，帶著幾分厭惡，“你如今膽子越發大了，連朕授什么官職你都要管？”

郭甄頓時起了滿頭冷汗，匆匆跪到殿中磕頭賠罪，“圣上息怒，微臣一時口快，并無僭越之心。”

承德帝冷哼一聲，年永這時疾步進到殿中，面色微白，“陛下，貢院的卷閣起火了，奴才侍衛們正在滅火。”

“怎么好端端的會起火？”承德帝神情大變，起身走下小階。

年永說，“這個奴婢也不知啊！”

承德帝揮手示意其退下，轉頭對風蕭野說，“你隨朕去看看。”

風蕭野擱了筆，叉手回，“喏。”

兩人疾步出了紫宸殿，顧九昭在一邊看了許久的戲，忍不住愜意地伸了伸懶腰，大嘆一聲，“終于可以偷會懶了。”

李文書苦著臉說，“子允是可以休息了，本宮這兒還有看不完的卷子。”

顧九昭才不管他累不累，隨口安撫一句，“太子辛苦了。”

說完，顧九昭看向郭甄，像是先前沒看到他跪在那兒一般，驚訝出聲，“郭大人還跪著呢？圣上都走了，郭大人可以起來休息會兒，本世子給你放放風，等圣上回來你再去跪著。”

郭甄沉著臉，咬牙切齒地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就世子能說出口，我是圣上的臣子，圣上不叫我起來，我怎能起來？”

顧九昭聳肩，輕松道，“你愿意跪著就跪著唄，我又沒強迫你忤逆圣上。”

貢院的火燒了一下午，傍晚時分才滅了，風蕭野負手站在廊下看著來來往往打掃的宮人，眉宇凝蹙久久不松。

兩個侍衛抬著沉重的木箱子過來放好，齊齊向風蕭野行禮，其中一個開口，“風大人，貢院重要的資料都完好，只是屋子需要些時日修繕。”

風蕭野松開眉宇，略微放松了些，“你們都辛苦了，把箱子都抬到弘文館暫存，待貢院修繕好再悉數抬回。”

侍衛齊聲回，“喏。”

夜深風露重，風蕭野迎著寒風佇立，一絲不茍地監督院內的動向。

宮人侍衛有條不紊地各司其職，院門口來人來往，一匹棕馬停在門前小道上，策馬人身形矯健地翻身下地，持著馬鞭走進院中，看到立在燈籠下欣長蒼涼的身影，步子頓了一下才朝其闊步走過去。

“風大人還真是恪盡職守，半夜三更了還在這兒吹著冷風監工呢？”

唐繼明站到風蕭野身側，見他神情嚴肅地看著滿院子的人，忍不住出言冷嘲。

風蕭野沒看他，淡淡地說，“唐公子此刻應該在府中抱著美人兒睡覺，何苦從將軍府跑到廢墟地，豈非自討沒趣？”

唐繼明把玩著馬鞭，嘴角輕揚，“過來看個熱鬧，這火起得蹊蹺，怕有人蓄意設局謀殺風大人。”

“柏軒，你不必時時與我針鋒相對，”風蕭野終于側首看他，語氣之中夾雜著無可奈何，“你可以做瀟瀟灑灑的公子，但我不能。讓你管虎賁軍是委屈你了，明日我會上奏圣上免了你的官職，還你自由。”

唐繼明笑意頓收，撫摸馬鞭的手指慢慢合攏直至指節分明凸起，他竭力克制著情緒，似笑非笑地對上風蕭野的視線，“不愧是圣上跟前的紅人，我請唐端出面都辦不了的事，你一句話就能解決，當真厲害。”

風蕭野皺了皺眉，神情不悅地扭開視線，寡淡地說，“你回吧，我不需要你。”

唐繼明眼眸幽暗，深處似乎閃著星微的火光，沉聲道，“你以為我愿意…”

“我說過不強迫你，要與你說多少遍你才聽得懂？我風蕭野沒你在身邊就不行了嗎？唐繼明，你是有多自以為是？”

風蕭野厲聲打斷他，尋常斯文沉穩的他此刻竟沒克制住，朝唐繼明發了好一通火。

唐繼明顯然沒想到風蕭野會如此強勢，兩人互相對視著，局面凝滯住了。

一聲突兀的悶響打破了僵局，訓斥聲繼而響起，“不長眼的狗東西，這可是今年科考的密封卷，你竟把它打翻了，要是泄露出去，你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奴婢知道錯了！饒了奴婢吧！”

犯事兒的內侍跪在潮濕的地面頻頻磕頭，抖得跟篩子一般，可憐極了。

風蕭野揉揉眉心，從唐繼明身后經過，繞出走廊過去調停。

蟄伏在暗角的人看到此處才離開，一路出了宮廷重地，敏捷地鉆進了鎮南王府。

“世子，風蕭野已經發現了密封卷。”

楊信稟拳復命。

顧九昭站在書案后，身著純白中衣，肩頭披著墨色外袍，手握狼毫在寬紙上盡情運筆，筆尖絲滑流暢地游走于紙上。

“年永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記得叫他料理好后事，別叫風蕭野察覺端倪。”

顧九昭提著狼毫蘸墨，神態從容穩沉，密密長長的睫毛低垂著，燭光下的側顏越發清透艷麗。

楊信領了命預備退下，顧九昭臨時想到一事，把他叫住，“四公子那邊有消息么？”

楊信回過身看他，早料到他會過問此事，便留了個心眼兒派人打探，故而對季瑋姒近幾日的動向有所了解，“四公子還留在鬼影閣。”

顧九昭聞言，嘴角不覺揚起，“他能讓你查到鬼影閣，大抵是知道我派你查他，不想瞞著我，便把消息放給你了。”

楊信一聽就不大樂意了，“怎么世子不覺得是屬下厲害而非四公子故意放水？”

顧九昭篤定道，“我相信四公子的能力，你且退下吧。”

楊信癟癟嘴，雖有不甘，但還是懷著牢騷退出去了。